高邮人汪曾祺:忘不掉的端午节的鸭蛋 赏不尽的人间草木
前言
提起中国当代作家汪曾祺,严肃的知识分子心中,他是“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而在后辈读者的印象中,他是个老顽童,胃口不错,爱花花草草,以旁观者的姿态投入风风火火的人世间,留下了一些谈不上宏伟壮阔,却让生活更有意思的文字。
在很多人看来,汪曾祺因是小城中的富家公子,才能有如此的从容与底气;殊不知他将自己活成了一支队伍,不气馁,有召唤,爱自由,终成为我们所熟知的汪曾祺。
童年:纵享天真无忧,奠定一世记忆
心理学家阿德勒曾说: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小时候被真正爱过的人有多幸福?汪曾祺用自己的经历告诉你。
1920年元宵节,汪曾祺出生在江苏高邮,一个和谐富庶的医学世家。祖父曾读过很多书,平日里凭着祖传的医术免费为人诊治眼病。家里的两三千亩良田、两家药店和一家布店,让汪曾祺的童年生活条件优渥。虽然汪曾祺年幼时母亲就因肺病离世,但他从未在吃食上有过亏欠,“美食”成为他一生的爱好和专长。
大年初一,祖母头一起来,包“大圆子’,即汤团。我们家的大圆子特别“油’。圆子馅前十天就以洗沙猪油拌好,每天放在饭锅头蒸一次,油都‘吃’进洗沙里去了,煮出,咬破,满嘴油。这样的圆子我最多能吃四个。
高邮是著名的江南水乡,盛产鸭蛋。汪曾祺笔下“端午节的鸭蛋”曾被选入小学语文课本,成为很多人对美食文章最初的记忆。
平常食用,一般都是敲破“空头”用筷子挖着吃。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高邮咸蛋的黄是通红的。我在北京吃的咸鸭蛋,蛋黄是浅黄色的,这叫什么咸鸭蛋呢!
在无忧的生活中,幼年汪曾祺很早就在祖父与父亲的悉心教导下,接受文学与艺术的启蒙。文学是祖父教的,得过清朝末科“拔贡”的祖父一字一句带领汪曾祺学习《论语》,教“八股文”更是信手拈来。而父亲则是一个隐藏在地主家里的艺术家,绘画、刻章都很有心得,喜爱各种乐器,还会用胡琴的弦做风筝。在他们的教导下,汪曾祺习得了文学上的“灵气”,并对画作有着浓厚的兴趣。
“一直想学画”也成了汪曾祺年少时的执念。高中毕业时,他本想报考昆明的杭州美专,直到四十多岁,还期待着自己能够进入中央美术学院学习。对绘画作品的敏锐也给汪曾祺的文学创作带来了新的视角,疏朗清淡、自然流畅,汪曾祺的小说散文如此,后来的画作亦然。
尽管一生漂泊,在高邮的生活记忆始终滋养着汪曾祺的文学创作,正如他在《一辈古人》中写道:
在那里,店铺、这些手艺人使我深受感动,使我闻嗅到一种辛劳、笃实、轻甜、微苦的生活气息。这一路的印象深深注入我的记忆,我的小说有很多篇写的便是这座封闭的、褪色的小城的人事。
青年:炮火动荡洗礼,皆能秉心如一
汪曾祺17岁时,战争爆发,他便随着祖父与父亲一路避难。转年汪曾祺一家来到乡下,住在一个小庙里。在那里,汪曾祺一边准备考大学,也同时接触到沈从文的小说与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这两本小说在汪曾祺看来,“定了终身”。后来,60岁的汪曾祺写下代表作短篇小说《受戒》,其中“荸荠庵”的原型便是18岁时曾给过他短暂安宁的小庙。
1939年,19岁的汪曾祺带着对他对沈从文的崇拜经香港、越南到昆明报考西南联大。一路奔波,考试前夕,他得了一场恶疾,高烧超过40度,一度需要靠强心针续命。重病之中汪曾祺甚至想到了写遗书。他晃悠着进了考场,幸运地如愿考上第一志愿,成为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的学生。
在西南联大,汪曾琪得以跟从老舍、闻一多等文学巨擘系统学习,并成为沈从文的入室弟子。沈从文从不限制学生的创作思路,即使命题作文,也都是像“我们的小庭院有什么”、“记一间屋子的空气”这样充满想象力、富于观察力的主题。沈从文先生的创作理念“要贴到人物来写”对汪曾祺影响甚深,30多年后,年近古稀的汪曾祺在散文《我的老师沈从文》中写道:
他不用手势,没有任何舞台道白式的腔调,没有一点哗众取宠的江湖气。他讲得很诚恳,甚至很天真。但是你要是真正听“懂”了他的话,——听“懂”了他的话里并未发挥罄尽的余意,你是会受益匪浅,而且会终生受用的。
汪曾祺与恩师沈从文
在自由的学习氛围下,汪曾祺白天睡觉,晚上就到茶馆或图书馆看书。在西南联大求学的经历也成为他众多散文作品的题材。甚至在去世前两个月,汪曾祺还用散文《猫》回忆了身处昆明年少时的记忆:好看的女人、小白猫、兰花的香味,这一切是一个梦境。
汪曾祺画作《昆明猫》
一从西南联大毕业,汪曾祺就迎来自己写作生涯的第一个创作高峰期。彼时他在联大同学创办的“中国建设中学”当老师,25岁的他在“荒唐继续荒唐的年龄”顺手写下了短篇小说《小学校的钟声》;他与同为教师的施松卿相识相爱,一边写出带着江南浓厚市井气息的《落魄》,也就地取材讲述了学校里的异乡人“老鲁”的故事。
汪曾祺与夫人施松卿
年轻的汪曾祺爱读伍尔芙、普鲁斯特的意识流小说,但在他的早期作品《复仇》里,除了意识流的基因,更多的还有血气方刚。他虽以庄子名言“复仇者不折镆干”作为文章的主题,但在行文间,还是能看出一位年轻作者难以抚平的爱憎与“戾气”:
旅行人一身都是力量,一直贯注到指尖。一半骄傲,一半反抗,他大声地喊:
“我要走遍所有的路。”
后来,汪曾祺辗转到上海教书,在对故乡的思念与回忆中,他完成了令后世称道的《鸡鸭名家》。江南水乡的生活画卷历历在目,孵小鸡的炕房师傅、放鸭的第一把好手,写得都是些生活里的凡人小事,故事却有滋有味。他形容《鸡鸭名家》中的陆长庚“这个人真是有点魔法”,而他的笔法才是那真正的“魔法”。
有人问我是怎样成为一个作家的,我说这跟我从小喜欢东看看西看看有关。
晚年:历经游浪万里,性情圆融通达
汪曾祺再次以散文和小说蜚声中国文坛时,已到了古稀之年。晚年汪曾祺曾3次回到故乡高邮,他时隔半个世纪后重写的作品也大多带着儿时的记忆。不同的是,那时汪曾祺的笔下已不再聚焦于盖世的才华与四溢的文采,更多的表现出一种从容与悲悯。
《异秉》中药店里年轻的陈相公,屡遭打骂也只是在深夜自言自语:“妈妈,不要紧的,再挨两年打,我就能养活你老人家了!”《职业》里卖椒盐饼子西洋糕的小大人,被小孩子模仿“捏着鼻子吹洋号”后也不发急生气,只是“高高兴兴,大摇大摆地走着”。知世故而不世故,晚年汪曾祺笔下的世俗故事里尽是童真。
《人间草木》、《人间有戏》,在汪曾祺的眼中,即使世间最为普通的事物,也是平中显奇,淡中有味。他欣赏香得痛痛快快的栀子花,兀自开放;他喜欢井水里镇过的大西瓜:一刀下去,咔嚓有声,凉气四溢,连眼睛都是凉的。他可怜秋葵的薄命,风吹薄瓣,楚楚可怜。他赋予世间万物以生命,念着草木有情,人间有爱。可是,他却说世界先爱了他,他不能不爱世界:
只记花开不记人,你在花里,如花在风中。那一年,花开得不是最好,可是还好,我遇见你,那一年,花开得好极了,好像专是为了你,那一年,花开得很迟,还好,有你。
结语
著名作家贾平凹在曾评价汪曾祺:“是一文狐,修炼成老精。”佛系是他,率真是他;放浪形骸是他,字斟句酌是他。于无声处听惊雷,于细节处见真章,汪曾祺的一生目睹过盛世的落幕,从炮火中走来,安享了四海升平。如果一定要在他的名字前加个标签,也不过是“高邮”二字,从这里出发,带着故乡的印记走过半个多世纪,叙写“不古不今”的故事,铸就“文俗则雅”的传奇。
晚年汪曾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