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能教会我们写作的 就是写作本身

从王二的故事里，只能知道王二是插队时开始写作的，至于插队前有没有写过东西，那得去问王二。

反正，十九（桃十九，维宫号一样）看过的王二最早的作品就是《地久天长》。

《地久天长》中，王二写了插队时三个青年的故事，两个男青年，一个女青年。

他们在劳动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友情也罢，爱情也罢，反正是三个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不光一起吃饭、放牛、游泳，还一起挨骂，连检查都写得一毛一样，困为是互相抄的。

这里面一点也没有写到性，写性是王二后来才堕落的，反正别人以为他堕落了。十九当然不这么看。

地久天长只写了，三个人纯洁的革命友谊，呃，应该说是纯洁的男女友谊。

女青年后来得了重病，回北京治病，最后也没治好，就这么死了。两个男青年轮流去看她。后半段写的很悲伤。

《地久天长》后，王二再没有过这么悲伤的文字了。

《地久天长》是怎么写成的。王二没有交待过。

但，王二写过自己插队时的事儿。

插队时要干活，但空闲时间太多了。只能看着太阳一天天落下去，王二也曾以为，自己要这样一天天老下去。

还好，没有就这么老下去。要不然，估计王二得疯掉，因为即得不到思想的乐趣，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这两样，可是王二活下去的根基。

那会儿，大把大把的时间，总得打发掉。就下棋，知青们都下棋。所以，王二也下棋。

下棋，吹牛B或者说聊大天，总会聊到很晚。知青们都睡了。

可王二还不睡，要点起一盏炼油灯，还得看会书。如果有人觉得王二打扰了，王二就去外面看。那会在北方插队，月亮明晃晃的，完全可以看书。就是看的时间长了，眼前就麻花花的了。

这个十九有体会，因为我也是北方人。小时候，家乡不止月亮很亮，连星星都又密又亮，现在当然是看不到了。

不光要看会书，王二还写作。不是往纸上写，还往一面镜子上写。

想像一下，黑更半夜的，没有月亮的日子，总不能天天有月亮吧。北方的夜，如果没有月亮，那就是漆黑漆黑的，虽然星星很密很亮，那你就得抬头看才行，而且星光可看不成书。

在这样的日子里，王二拿一支蓝铅笔，往镜子上写。写完擦掉，擦掉再写，写完再擦、擦掉再写。。。。

以至于，那镜子也变成蓝悠悠的，早上谁拿镜子一照，里边出现的是一只蓝悠悠的鬼脸，总会吓得哇的一声大叫。

就这样，有了《地久天长》、《战福》、《我在荒岛上迎接黎明》、《绿毛水怪》。。。。

当然，这些是写在纸上的，写的镜子上的东西，估计跟我们是见不着了。

这写的，好像王二很有学问，读过不少书一样。要不然，怎么还就写上了呢。

据王二说，不是的。去插队时，王二只上过几年中学，只算认识了几个字，以现在的标准看，当然算不上什么知识青年。但那会儿，上过学，不叫他知识青年又叫他什么。

就算是这样，也没挡住王二写作的热情。很难想，王二为什么要去写作。

王二四十岁时，写过杂文，其中有一篇叫“我为什么要写作”。王二说：我相信自己有文学才能，我应该做这件事。

看来，插队时，虽然王二还不知道自己有文学才能，但已经有了写作的冲动。

那会儿的作品，都比较纯洁，不光纯洁，还很理想化。

比如，《绿毛水怪》里，写了一个女知青，吃了一片药丸，然后背上长出了翅膀，头上长出了绿色的头发，还长出了适合在大海中生活的呼吸器官。

她就生活在大海里了，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伴。

大海里，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想做什么科学实验就做什么科学实验；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如果两个人看对眼了，还可以有爱情。。。。

总之，那里是一个无比自由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只能是出于王二的理想了。说明王二对当时，对自己所处的时间和地方不满意，才写了这么个地方。

还说明，王二想看书却没有书看，想写作又有很多东西不能写，想做实验也不行，至于爱情，那更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有纯洁的革命友谊。

大学能孝了，王二就去考大学了。大学里，王二应该是看过不少正经书。不正经的书，那是出国后看的。

王二自己最满意的一部作品是《黄金时代》，十九也觉得，这部作品达到了一个高度。借用王二说王道乾先生的译笔：读了《黄金时代》，就算是知道了什么是现代的中国文学语言了。

曾有位作家，问王二怎么写小说。

王二把自己写《黄金时代的》的经历告诉人家：把小说调入软件，反复修改、调动每一个段落。会慢慢的找到一种线索，花上比写原稿多两三倍的时间，就会得到一本新小说，比旧稿简直好得不能比。

这把人家吓住了，把我也吓住了。一本书就这么难写，那还写得成吗？

《黄金时代》就这样写了十年。

《黄金时代》只能读，不能看。看起来都是字，读起来就完全不同了，那是有韵律在里面的。就因为了有了这韵律，才使人百读不厌。

这里，再没有悲伤，有的是一种幽默。

比如，军代表找王二麻烦，这不是个好事；王二被人从后面打了一闷棍，也不是个好事；王二和陈清扬被批斗，更不是好事。但，从《黄金时代》里，再也看不到悲伤了。

这点，我非常非常喜欢，也想写一篇像这样的小说。我总觉得，像这样的作品，应该是我写出来的才对。现在来看，我也只是说说，过过嘴瘾了。

《地久天长》后，再没有了悲伤，也不令人心烦。这就是王二。

但没有《地久天长》也就没有后来的《黄金时代》，王二说：真正能教我们如何写作的，却是写作本身。

十九觉得，一部作品（也包括电影），不能令人心烦。生活中已经不少烦心事儿了，看本书，看个电影，还让人心烦，这太不厚道了。

各种宫廷斗争戏、婆媳争斗、夫妻因为鸡毛蒜皮吵好几集、爱人因为各种误会可以演一百集。。。。

这些都令人很心烦，所以，我不看宫斗戏，不看张爱玲，不看各种爱情剧。

看王二，从不会令人心烦。王二的小说里，当然会遇到各种坏事，但王二总会用幽默去对付。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点，王二不光自己把有趣当做信条，作品也非常有趣。

总之，王二写出来的东西，首先就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