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记录》来了：你会在何时读和谁的聊天纪录

浙江24小时-钱江晚报记者 张瑾华

1991年出生的爱尔兰女孩萨莉·鲁尼最近火了!她的小说Conversations with Friends，也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聊天记录》，引起很大的轰动，英国有七家出版社争夺版权。

萨莉·鲁尼出生在爱尔兰西部的梅奥郡，那个镇的人口就是一万人，她就是一名小镇少女。2016年，她25岁。小说是在她读研究生的时候用三个月时间写的，写了以后就放下了，后来她参加欧洲大学生辩论赛，被评为最佳辩手。

《聊天记录》2017年在英国出版，很快她的第二本书又出版了，各种机缘巧合，在英美的媒体和出版界引起了非常大的轰动。

现在，《聊天记录》的中文版来了。

现在我们来认识一下萨莉·鲁尼：她是一个90后的女作家，她是写新时代的新人类。她关注电子邮件、聊天记录这些新的媒体，写了这个新的人类生存时代的生活特质。她被贴了很多标签，她是一个文艺青年，所以在文艺青年里面非常受欢迎。

萨莉·鲁尼也是千禧一代的小说家，“千禧一代”有个界定，主要是在美国流行起来的一个社会学概念，是指在千禧年以前出生的，在千禧年以后已经成长的一代，是指80后到95、96年，这十五六年之间出生的年轻人，也就是现在中国的80后和90后。

萨莉·鲁尼，她有一种对立和不顾一切的锋芒毕露的感觉，她很敏感。她的小说写出了一种成年人再也没有的那种敏锐，她不是逃避，逃到我们现在所谓的电子媒体和社交媒体后面。她也是非常传统的人，参加很多很多聚会，参加读书会，去别人家里吃饭，写电子邮件。她身上也有带着古典主义浪漫的一个全新的老灵魂。

她的作品里面，有很多关于女权的，关于资本主义社会有钱人或者阶级的差异，她认为她的小说是在讲很多这些事情。

萨莉·鲁尼非常关心标签，但是在她的小说里面，她最后证明标签是不能决定什么的。比如她说尼克是一个家境富裕的人，外形很俊朗，但是他性格又是非常软弱的，在小说的所有互动里面几乎都是被动的人。弗朗西丝其实在里面是一个最脆弱的，因为她的闺蜜博比是外形更受欢迎的，觉得他能够跟所有人打交道。但是你读完小说的时候发现，其实弗朗西丝可能是里面最强的一个人。

萨莉·鲁尼，她特别厉害的地方，就是她在这种非常微妙、非常复杂的情感互动当中，会试图抓住每一点微妙的点。她在每个很胶着的情景当中，你还会发现她在不断引入别的细节，设置新的角度，让你体察书中几个重要人物之间的互动。

她的聪明是一种懂得文学的方式，你能够感受到她是一个智力和IQ很高的人。比如细节，女大学生弗朗西丝和女友博比到了尼克夫妇的家里作客，她去了一个房间，“灯光很暗，里面全是戴着长项链的人”。“戴着长项链的人”让《纽约客》的书评人倾倒。因为弗朗西丝进入到另一个社会阶层，这里面的社会阶层里面的女人都是戴长的项链，就是那种雍容华贵已经过头了，过头到她已经觉得不太适应的程度了。

你读萨莉·鲁尼的时候，她的那种真实的生活是有一种触感的，就是她不再仅仅是一种抽象的，让你只能自己去想象一个青年人的生活的小说，她让你真正感受到她的那种生活的质感是什么样的。

【《聊天纪录》的触动之一：你是年轻敏锐的弗朗西丝，还是中年世故的梅丽莎】

评论者陶立夏读《聊天纪录》的视角，是从青年和中年的两个维度展开的。

陶立夏说，这本书他最感兴趣的地方，就是她永远有一种互相向往和互相抗争的力量在纠缠着你，让你想知道这个故事到底该否怎样结束。

以下是陶立夏对《聊天纪录》的独特观点——

读这个小说，会有很强的画面感，就是一只非常脆弱的、干净的玻璃杯撞向一面非常结实的水泥墙，这个玻璃杯就是女主角弗朗西丝代表的这个20岁的少女，这个水泥墙就是梅丽莎和尼克这对中年夫妇，滴水不漏的中年生活。水泥墙后面是怎样的兵荒马乱另说，但是他们这种年轻人跟中年人之间的对立，对我们这个年纪来讲是非常印象深刻的转变，就是网上有人开始问我说，作为中年人对生活有什么感想的时候，我还可以说我跨越了青年到中年这个过程，我到了中年的阵营里来了。

中年人跟年轻人之间，又有一种互相带着敌意的仰慕，他们互相仰慕的其实是对方的弱点，在这本书里面表现得非常清楚。比如弗朗西丝怀疑自己怀孕又流产的时候的那种恐慌，对中年人来说是青春稚嫩的，是一种幼稚的行为，她会认为自己非常无助，但是中年人，可能认为这是对生活毫无经验的无限可能性是他们羡慕的。

弗朗西丝觉得梅丽莎生活很完美，她有自己的书，自己的作品，自己的网站和话语权，有她的社交媒体的网络圈子，但是，我们可以理解成梅丽莎是被生活固化的人物了，她非常的世故，可以这样讲。所以她们这种互相带着敌意的仰慕很吸引，是故事重要的矛盾所在。

当所有的感情纠缠在一起的，中年女作家梅丽莎知道了演员丈夫与女大学生弗朗西丝的婚外恋，给弗朗西丝一封很长的信。我们都以为弗朗西丝看到这封信会心理恐慌，但是她完全没有，她会认为，梅丽莎这种写邮件，不空格不回车的方式非常做作，她在证明自己是最好的作家，我的老公不会因为你抛弃我的。她会认为，梅丽莎在展示自己的优势，但是如果你仔细看这封邮件，开始的就是虚张声势的凶狠之后，后面全是哀求。这个信里面有一点非常重要，就是这个男人表露了他对女主角弗朗西丝的爱意，但是女孩子看了之后，对这个爱完全没有任何的评论，而是说她原来曾经进过精神病院。

你会发现写作者是完全近乎于冷酷的年轻，她永远在中年人的情景里面跳出去，用非常疏离的、冷静的、带着嘲讽的心情看待中年人的世界。这个不代表着她是真正的坏，也不代表梅丽莎这个女人真正可怜，而是年龄造成的无法弥合的代沟，这种代沟让这个小说更有意思。

有的时候，我们自己是那个年轻的弗朗西丝，对这些虚伪、成功又无奈的中年人满怀着愧疚的嘲讽，有的时候，我们又变成了梅丽莎这样的人，对自己的生活看似充满了掌握，但是其实，有一些惶恐的中年人看着这些年轻人恣意用年轻资本破坏打量自己生活的无奈。作为一个20岁的写作者，能够非常微妙把握两者之间不同跟平衡就很厉害，很多人会失控，会把天平倾向于某一方。

陶立夏说：“我已经是中年人，看这本书的时候，我选了一个方阵，我站到了梅丽莎的方阵里。”

人到一定的年龄会自动忽略年龄跟时间的概念的。人们对于“千禧一代”的看法是他们的迷惘，他们特别崩塌，他们的社会责任感缺失，有这样一个观点。在这个书里面确实也有，因为弗朗西丝是一个破产的人，她每天等着她爸给她汇生活费来，每天发现自己银行卡里面不仅没有钱，还欠了钱。但是，这个书里面也证明了，这些所谓的中年人，无所事事和迷惘是他们生活的一种方式，不代表他们不努力，不代表他们不上进。弗朗西丝不是也经常写作，后来她终于发表自己的小说，觉得这样小说里面也可以打破大家对千禧一代的一些既有的成见，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面貌特征，但是内核和人的本性一样，也是要上进的。

【《聊天纪录》的触动之二：你会在某个时刻读和某人的聊天纪录吗】

千禧一代作家，描写千禧一代的生活状态。有评论者认为，好久没有看到这样契合这个时代的写作了。

这本书的原名叫做《Conversations with Friends》，就是“与朋友的对话”，后来书名翻译成《聊天记录》，因为它结合我们现代的当下的预警，就是我们的人际关系，都是在微信和微博上完成的，我们没有面对面见面，我们拥有的友情就是一段一段被删除的聊天记录，这样既保留了书中原来的意思，同时又契合我们这个社会、我们中国当下人际关系的特性的翻译。

“因为之前有人问我说，你现在写作的最大的障碍是什么？我回答说就是现在的社交媒体。很多爱情故事因为微信的出现不再百转千回了，只要发一个微信，就永远不会失去联系，不会有那么多的后悔，所有的心情可以展示在朋友圈里面，你今天开不开心，你可以发一个非常做作的朋友圈，那个对你有意思的人会立马回复你。所以这个感情纠缠已经不存在了，这个爱也短了，感情的保质期也短了。但是，萨莉·鲁尼非常聪明地利用了社交媒体发展之后的文本的大小写，电子邮件，还有关键词搜索，他不像我们带着怯意，胆怯的心态面对社交媒体对故事性的破坏，相反利用它的特性来成就它的故事。”陶立夏说。

另一位最早读过英文原版的评论者陈以侃的观点，也互映了这一观感——

小说里面有一个细节，说弗朗西丝读出轨对象，尼克的妻子梅丽莎发来邮件的时候，会评论里面不分行，就是整个是一段，略加嘲讽地说，一气呵成。她说，你看我已经激动的来不及分行了。

我们在社交的时候，和没有经历真正在这个数字时代成长起来的人，感触上会有一点微妙的差别，这个是需要新一代伟大作家捕捉的。

前面弗朗西丝开始跟尼克夫妻来往的时候，她看了丈夫尼克的戏剧，丈夫又回去看了他们弗朗西丝和博比的演出，然后他们又开始通邮件。她注意到尼克完全是小写字母写的，完全表现了他那个人，她会捕捉这些。她一开始对尼克有好感的，当我们对一个人有好感的时候，我们变成了一个精读大师，看他的聊天记录和邮件的时候，每个人都变成了文学评论家，注意到每个细节。然后到后面又有用小写字母写信，因为这两个就是呼应的，是让我们突然从纸面上跳出来，他们第一次亲热之后，尼克去写了一个邮件去道歉，他说这个不是我真正想干的事情，我不是那样的人，她又注意到还是小写，他说没有因为在这个场合就变成首字母大写，就显得太狗血或者太戏剧化了。

他用了一些词，又是无关痛痒的，很中性的，很正式的词，Introduce、Capitalization，很大的词，让你觉得他们是生活在这种生活状态里面，这种思考方式里面，如果是一个中年的作家去写这个青年人的聊天记录，或者说是邮件的互动，或者说他们说视频聊天，会有一点突兀的。

书里还有一个有趣的细节，弗朗西丝用了相当于“陌陌”的一个软件勾搭上了一个男的，她跟尼克说，我跟一个喜欢叶芝的男的回家了。她说她差点要背叶芝的诗了，当时那一晚过程很糟糕。尼克说，喜欢叶芝的人是不可能跟人类有什么亲密的关系的。

她在写社交媒体互动的时候，会露出自己的年龄。一个作家要去捕捉新时代的沟通方式，审视的方式和描绘我们新的媒体、新的传播方式的时候，其实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大家在欣赏萨莉·鲁尼的时候，就是可能会有这么一点欣赏，就是她既然能把这种互联网的新人类的沟通方式写得那么像古典文学。

还有一个细节，就是弗朗西丝跟博比对质之后，他们两个有一个非常激烈的撕扯、和好。那个时候她就说，她就去读了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因为她们有很长的聊天记录。

这个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干过，在人生进入到某个阶段的时候，在某个关键的点的时候，会去读跟某人的聊天记录。

这个细节不是所有的作家都能捕捉到的，但是萨莉·鲁尼的高明，在于他会在里面补充新的细节。弗朗西丝说她读了之后，能捕捉到当初博比对她那种喜欢的质感，她能够在那些聊天记录文本中，保存他们当年互相彼此喜欢，当初对方对我欣赏的那种质感。虽然现在这种欢喜不在了，但是在这个聊天记录里面还能感受到。聊了之后，她说读得不过瘾，她还要搜索着聊，搜“love”，读关于love的聊天记录。

说这些细节的时候，不一定是所有的各个年龄层的作家，都能够自如地捕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