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滨逊漂流记之于不吉利的日子登船（下）

海岸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是石头还是沙土，是峭壁还是浅滩，我们一概不知，心里只抱有一线希望：也许能侥幸进入一个海湾或者河口，我们的船碰巧能够开进去，或者找一块陆地避避风，说不定还能找到平静的海面呢。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出现。情况恰恰相反：我们离海岸越近，越发现陆地比大海还要可怕。

根据我们的估计，在我们划了——或者说被冲了一—大约一个半里格之后，一个大山似的滔天巨浪翻滚着从我们后面追来，显然想给我们致命的一击。一句话，它愤怒地一下子打翻了我们的小船，把我们抛进海里，东一个，西一个。我们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啊，上帝呀”就统统被海浪吞没了。

当我沉入水里的时候，内心的感受无法用语言描述。虽然我游泳游得不错，但在那样的巨浪中，连浮出水面换口气都不可能。直到后来，大浪把我推上或者说卷上海滩后使完了劲，退回海里时，“啪”地把我摔在半干的土地上。但此时我已经被海水淹了个半死。我还有一口气，脑子也还清醒。看到离大陆不远了，我大喜过望，赶紧爬起来，赶在另一个大浪扑过来再把我卷起之前拼命朝陆地跑去。但我立刻发现，跑是跑不掉的，因为我看到身后一个小山似的巨浪气势汹汹地追过来，如同一个无法抗御的仇敌。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屏住呼吸，保住这口气，如果可能的话，努力浮到水面上，向岸边游去。此刻我最大的希望是海浪袭来时能把我卷到岸上，退回大海时不要把我再卷回去。

再次袭来的巨浪立即把我卷了进去，足有二三十英尺深。我感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挟持着迅速朝远远的海岸推去。我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量往前游。就在我憋得肺都要爆炸的时候，突然感到自己浮了起来，头和手都冒出了水面，我顿时大松一口气。虽然还不到两秒钟，但却大大减轻了我的痛苦，使我得以换一口气，重新鼓起了勇气。我又被大浪埋下去好大一会儿，但我总算挺了过来。我发现海浪已成强弩之末，并开始后退。我顶住后退的海浪拼命挣扎着向前游，最后两只脚终于接触到了地面。我站了一会儿，恢复恢复呼吸，然后撒腿往岸上跑。但这并未能使我摆脱狂怒的大海，因为巨浪又从我后面追袭过来。它又两次把我卷起，然后像刚才一样将我冲向平坦的海滩。

第二次差点要了我的命，因为浪头像原先一样把我卷到岸边，重重地撞在一块石头上。我失去了知觉，动弹不得。石头撞到我的肋下和胸部，使我差点断了气。假如浪头立即再打过来，我非闷死在水里不可。然而下一个浪头还没有打过来，我已经清醒了一点。看到自己必将再次被海水吞没，我决定紧紧抱住一块石头，憋住气，等待海浪退去。这一次海浪没有原先高。我一看离陆地很近，便抱住石头不撒手。等海浪退去后，我撒腿又跑，一直跑到离海岸很近的地方。海浪虽然又向我扑来，但这一次却未能将我吞没、卷走。我接着再跑，最后跑到了陆地上。我攀着岩石爬上岸，在草地上坐了下来。海浪已经够不到我了。我终于脱离了危险，心里有说不出的宽慰。

我现在已经安全上岸了。我抬头看天，感谢上苍。几分钟之前我几乎没有任何活命的希望，可现在我竟然得救了！我相信，一个即将进入坟慕的人居然能死里逃生，其灵魂中的狂喜与激动是无法描述的。英国有这样一种风俗：当一个罪犯脖子上被套上绞索，打上结，眼看就要被吊起来的时候，会突然被宣布暂缓执行。有关人员来向他宣布这一消息时，照例要带来一位外科医生给犯人放血，以免他惊喜过度，气血攻心，一命鸣呼。我现在总算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做了。

我在岸上走来走去，举起双手。可以说，全部身心都在回味着这死里逃生的经过。我做着成百上千个无法描述的动作和手势。我想到了我的那些同伴。除了我，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个幸存者了，因为风暴之后我再没有看到过他们中间的任何人，而只看到了三顶有檐帽、一顶无檐帽和两只不成对的鞋子。

我放眼向那艘搁浅的大船望去，但由于碎浪滚滚，泡沫蒙蒙，船又离得太远，所以很难看清楚。我一直在考虑：上帝呀！我怎么可能会爬到岸上来呢?

我为自己当时的处境欣慰了一阵之后，便开始环顾四周，想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下一步该怎么办。这一看不当紧，我心里的欣慰顿时消失了。简单地说，我虽然大难不死，但脱险后的处境不容乐观。我浑身水湿，却没有衣服替换；既没有吃的，又没有喝的，展望前景，不寒而栗：不是饿死，就是被野兽吃掉。尤其使我苦恼的是，我没有任何武器，既不能打猎或捕杀野兽充饥，又无法抵御想拿我充饥的野兽。一句话，我身上只有一把刀子、一个烟斗和一小盒烟叶。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这一发现令我苦不堪言。我像疯子似的在岸上跑来跑去，跑了好大一会儿。天黑了，我开始心情沉重地考虑，假如当地有猛兽，我的命运会是什么样，因为我知道，猛兽总是夜间出来觅食。

我所能想起的惟一补救办法，就是爬到附近的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上。那棵树像是冷杉，但却有刺。我决定在树上坐一夜，考虑第二天自己会是个什么死法，因为我没有看到有任何生的希望。我在岸上走了大约一弗隆①远，看看能不能找到淡水喝。谢天谢地，淡水还真的找到了。喝过水之后，我往嘴里放了一撮烟叶，以防止饥饿。我走到树旁，爬到上面，尽量选一个即使睡着了也不会掉下来的位置。我又刻了一根短棒，就像警棍那样，用以防身，然后便安歇了。由于过度疲劳，我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我相信，处在我那样的环境里，谁也不会有我睡得那么舒服。第二天醒来时那种精神焕发的劲头，我以往从来也没有体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