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的一封信：你不是个好父亲 我也不是个好女儿 我们扯平了

爸爸：

我鲜少这样正式地称呼你，敲下这两个字的时候甚至还有点不好意思。转念一想，你是不会看到这样一封信的，这让我十分安心。

我猜我们两个永远不能像电视里或是书里或是其他家的父女那样，能坐下来好好聊上一聊、说说心里话。所以我选择了这种安全的方式，来单方面的聊一聊你，或是说聊一聊我们父女两个。

你是个地道的农民小伙，25岁的年纪讨得了个老婆，然后你们的大女儿出生了。像农村所有家庭一样，4年后，你们迎来了第二个孩子，可惜还是个女孩。于是第二年后，我出生了，让人遗憾的是，你们掏空口袋来付了我的罚款，我却也是个女孩。再过了十几年，你们折腾来折腾去的，终于迎来了我们家唯一的一个儿子。

你真不能算是个好父亲，你其实没什么钱，却生了这么多个孩子。其实我真的很讨厌在我说出我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时同学或朋友的惊叹，因为惊叹的同时，他们还潜藏着一句“你家这么想要一个儿子，肯定很重男轻女吧”。为了不让他们说你们重男轻女，我往往还要解释上一番。说真的，有时候我也搞不懂你们是不是真的重男轻女。

说起来有点逗，你的脾气好像跟你的啤酒肚一样。你年轻时候肚子是平的，你也没什么脾气，我也喜欢粘着你。眼看着你肚子越来越圆滚，你的脾气也莫名其妙大了起来，动不动就吼人。那时候我已经上高中，每次回家其实我都很煎熬。与你共处一室我一度觉得压抑、呼吸不过来，我变得沉默，不再跟你说学校发生的事情。你说我们不好的时候总是要带上母亲，“就跟你妈一样怎样怎样”，其实当时我很想说，是你生下的我们，但我不敢。

我不知道你的脾气为什么会这样180度大转弯，但我知道你真算不上一个好父亲。你后来的脾气这样差，让“家”这个字眼在我眼里不是什么避难所，而是灾难的。让我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幻想、遗憾，自己怎么不是在孤儿院呢？

从高中后我就不喜欢你来学校找我了。记得高一那年你突然出现在我教室门口，同学都大叫着说“XX，你爸来了”。我们两个长得很像，像到我同学之前没见过你却知道你是我爸爸。然后我看见了你，你是来给我送菜的。中午刚从一家喜宴上下桌，便找服务生要了个塑料袋将桌上没怎么动过的菜给我送来了。饭店里的菜确实要比自己家里做的菜干要好上很多，刚开始我还时不时期盼着你们多有喜酒喝，但只过了一个学期，我就再不想收到用塑料袋装着的菜了。

我确实也算不得一个好女儿，你们想让我吃好点，特意打包了饭店的菜，但我开始觉得丢人了。因为后桌的一个男生问，“你爸怎么把菜放塑料袋啊”。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但脸上有些火辣辣地、像被别人扇了个耳光一样，就在那一年，我开始不想你们来学校了。

工作后我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恋家，相反地我觉得自由了，这里没有你阴晴不定的脾气。第一年我没好好工作，不过第二年、第三年里，我将工资收入统统都给了你，等第四年过年回家，我终于也有自己的卧室了。走在新房子里，我忽然感觉腰板挺直，冰箱是我买的，电视是我买的，空调是我买的，抽油烟机、洗衣机还是我买的，我想可能一大半的瓷砖也是我掏的钱。

钱可真是个好东西。你开始征询我们的意见了，我将这看作是前所未有的、属于我的胜利。但兴奋的同时又带了些说不清道明的东西在里边，我有时候想你的转变就是因为钱吧，有时候又想大概是因为你老了吧，但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在想我可真算不得上是个好女儿，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可耻的。我好像在用钱跟你交换些什么，比如说你的坏脾气，比如说我的心底渴望的自由。

说起来也挺有些意思，以前我们只是长得像，这两年来我发觉自己的脾气也有些像你了，一样的犟骨头，不肯轻易认输。我知道你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我知道你成为父亲这个角色也是头一遭，没人告诉你应该怎么做，你也要摸着石头过河。

你长得不好，又没什么钱，偏偏脾气大得像地里的牛。你一辈子没离开乡下，靠着开车的收入和几亩田，拉扯了四个孩子，将他们养育成人。你虽然上了高中，但依旧是个顽固分子，不肯承认自己老了，不肯听我们的话去医院。你从来都算不得是个好父亲，你从来都只是个父亲。

我长得像你，也没什么好相貌，没能端着铁饭碗、最近还辞了工。我不够出类拔萃，收入不高不低，不敢结婚不敢要孩子。我虽然上了大学，但也是个顽固分子，不肯承认自己还太年轻，也不肯为了你们放弃走天涯。我从来也算不得是个好女儿，我从来也只是个女儿。

这么看来，我们算是扯平了，一个不好的父亲和一个不好的女儿。

—— 来自你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