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以为你接近权力 便拥有了权力！

刑事审判中只论对错，不论输赢！

原创 |书影君

全文共 3000 个字，阅读大约需要 4分钟。

壹

这两天网络上闹出了一个舆情。

杭州一位林姓检察官，在自己公众号上发布了一篇吐槽文章，题目叫做《辩护人，你够了！》，内容大意是这位检察官白天在法庭上，独自面对十几位辩护律师激烈辩论，身心俱疲。晚上回到家中把法庭上的许多郁闷和不快，通过文字好好宣泄了一番。

其中引起舆论轩然大波的，是文章中一句林检察官对女儿说的话：“傻丫头，国家不允许妈妈输”！

文章最先在杭州的法律圈内流传，但很快便传到全网，并引起了主要来自律师界的反驳吐槽文章.

开始这位检察官还在文章留言区激烈回怼留言律师，但不久后便删除了自己这篇文章。

而目前我看到的是，她连自己的公众号都注销了。

想想挺可惜，辛辛苦苦发布了几百篇原创文章的公众号，因为一篇吐槽文，最后全军覆没。

这场主要涉及公诉人和律师界的舆情，我不想从法律角度过多地评价，今天就聊一聊点自己的感受吧。

贰

首先聊一个问题：法庭之上有输赢吗？

老百姓谈到打官司时，总爱问一句，是输是赢啊？

这样的问题，其实主要针对民事案件。

两方平等民事主体之间有了争端，都觉得自己有理，于是到法院打官司定输赢。

而但凡官司，除开调解结案之外，法院最后总要定出个支持谁、驳回谁。

那么诉讼请求被驳回的一方，认为自己有理的事情法院没有支持，于是感觉自己输掉了官司。

但是这种输赢观，在刑事审判中是不适用的。

| 电视剧《阳光下的法庭》剧照

一个被告人被指控犯罪，在法庭上接受审判；公诉人代表国家对被告人提出指控，并拿出证据来证明；辩护律师在被告人是否犯罪、此罪还是彼罪、罪轻还是罪重等方面提供法律服务；而法官则居中裁判。

在这样的庭审模式中，没有谁是输家或赢家。

假设一起刑事案件中，被告人是无辜的，但最终还是被判了刑，这个案子中谁是赢家？

公诉人是赢家吗？

表面上看，他令法庭支持了他的公诉意见，反驳了律师的辩护观点，工作目标圆满完成。

但纵观整个案件的结果来看，他却输了。

因为他错误地指控了被告人，使一个无辜之人蒙冤入狱，也使自己的法律职业蒙上了阴影。

| 电视剧《人民检察官》剧照

而且不但公诉人输了，整个参与诉讼程序的人，都输了。

法官输了，因为他错误地判决了被告人；辩护律师输了，因为他没有用自己的专业法律知识保护被告人；而被告人更是最大的输家，因为他无缘无故地蒙冤入狱，白白耗尽了青春甚至生命。

甚至，连法律都输了，因为在它明白的规则约束之下，有人却蒙冤入狱。

再假设另一种情形。

| 美剧《美国犯罪故事》剧照

如果一个刑事案件的被告人确实犯了罪，也被法庭判处了相应的刑罚，那么这个案子谁又是输家？

辩护律师是输家？

表面上看，律师收了钱却没有令被告人逃脱牢狱之灾，属于没有尽到责任。

但谁说只有被告人被无罪释放才算律师尽责了？

毕竟在司法实践中，90%以上在法庭接受审判的被告人，其实都是犯了罪的。

| 美剧《美国犯罪故事》剧照

律师最大的作用，是依托自己专业的法律知识，在刑事诉讼中尽力为被告人争取合法权利，使即便有罪的被告人也被罚当其罪。

正如有律师大佬总结，许多刑事案件中，被告人请不请律师的最大区别，就是让自己被判得不明不白，还是被判得明明白白。

那么是被告人输了吗？也不是！

他自己犯下的罪行，理应得到应有的惩罚，也许他的人生输了，但他在这起案件中不能被称为输家。

| 美剧《美国犯罪故事》剧照

所以通过以上分析可以得出，刑事审判中，只有对错，没有输赢。

叁

而这位检察官的文章之所以引起巨大争议，还因为她模糊了三条边界。

第一，模糊了私人情绪与公共言论的界限。

文章中引起巨大争议的那句“国家不允许妈妈输”，就是典型的代表。

不可否认，任何人都会有情绪和不理智的时候，包括检察官。

但却不是任何人都能把私人情绪通过公开言论发泄出来。尤其是检察官。

| 电视剧《决胜法庭》剧照

你要知道，你身上的制服和胸前的徽章，注定了你的个体身份将被公职身份所掩盖。你公开发表的每一句话，不是代表一个妈妈，而是代表一个国家的法律。

林检察官作为一个女人和母亲，当然有感到疲惫和委屈的权利，也有私下给女儿和老公甚至单位同事抱怨的权利。

但把这种私人情绪在讨论职务行为的语境中公开发泄，就有很大的问题。

世上有两个场合不能讲道理，一个是夫妻之间，一个是网络之上。

| 美剧《美国犯罪故事》剧照

普通人历来缺乏发声渠道和平台，所以一直是“沉默的大多数”。但网络技术的发展，使得普通人的观点言论，也可能以极低的经济和时间成本迅速广传天下。

但这种网络的传播优势，也可能将一个普通人反噬。

网络的传播速度和参与者的去身份化特点，可以使普通人的坊间闲谈、家庭私语这些原本隐秘的言论，瞬间便天下皆知。

而在被网络去除语境和上下文联系的只言片语，会被无限放大、曲解，最终引起汹涌舆情。

网络拆掉了私人生活与公共场合中间的那堵墙，但显然还有许多人没有适应这个变化。

这篇文章带给林检察官的争议与麻烦，就是例证。

第二，模糊了职业身份和个体身份之间的界限。

法庭上公诉人与辩护人舌枪唇剑、激烈辩论，恰恰代表了庭审实质化改革目标的实现。

所以无论辩护人使用何种辩护策略和手段，只要不违反法律规定和庭审规则，都应该予以尊重。

这种辩护策略，或许会增加了公诉人的工作量（司法资源），或许会令他们的职业优越感受到冲击，但公诉人只能结合事实、证据，在法律框架内对辩护人的观点予以反驳。

法庭上法官、公诉人和辩护律师，都是一种职业身份，都是依照法律履行着各自的法定职责，所说的每一句话也应该依照法律，而不是依靠个人情绪。

| 电视剧《人民检察官》剧照

但林检察官的这篇文章中，却出现了许多个人情绪化的词语，甚至包括对律师个人人身攻击的表述，比如“你是瞎的还是聋的”“你当时是聋了吗”“无耻”“翻脸不认人”“辩护人互撕蛮好看”等等。

我认为这些言论早已超出了职业辩论的范畴，而发展为了一种私人恩怨和人身攻击。这对于一位职业检察官来说一点也不职业，实在是不应该。

第三，模糊了刑事诉讼与体育比赛的界限。

我前边已经说过，刑事诉讼活动，对参与其中的每一方来讲，不存在输赢的问题。

因为大家依照的都是同样的法律，追求的也都是同样的一个目标，只不过侧重点和发力点不一样罢了。

公诉人不想错误指控一个无辜的人犯罪，法官不想错误判处一个无辜的人入狱，辩护律师更不想让本来无辜的委托人被错判。

目标一致，谈何输赢？

只是，在司法实践中，一些部门和个人，把工作管理目标和法律正义目标混为一谈，导致片面追求各种工作考核指标的完成率，却最终忽视了法律正义的维护。

| 电视剧《人民检察官》剧照

在这个现实语境下，我们才能理解这位林检察官的输赢观。

对她来说，认罪认罚率没有达到就是输，被告人认罪后又当庭翻供就是输，让辩护人问到无言以对就是输，法官没有按照她的指控判决就是输。

第四，模糊了国家和个体之间的界限。

赵本山在一个小品中饰演一个好虚荣的村长，曾向自己老婆吹嘘：“主席和我的级别，只差六级！”之后他掰着指头数：“主席、省长、市长、县长、镇长、我。”

林检察官和本山大叔的这个逻辑很像，甚至更进一步。

| 电视剧《决胜法庭》剧照

妈妈是个检察官，检察官依照法律工作，而法律又是国家制定的。

国家和妈妈之间，只隔着法律和检察官两层，所以可以直接推论出妈妈代表国家，所以国家不会允许妈妈输。

这个逻辑放在小品中我们能笑，但在现实中我们却笑不出来。

美剧《纸牌屋》中有一句经典的台词我一直记忆犹新。

| 美剧《纸牌屋》海报

凯文史派西扮演的众议院多数党党鞭弗兰西斯安德伍德，将一直与他合作最后又不断勒索他的女记者佐伊推下了站台谋杀掉。

安德伍德曾轻蔑地评价这个女记者佐伊：“不要以为你靠近权力，就拥有了权力。”

| 美剧《纸牌屋》剧照

这句话值得所有法律人、尤其是年轻法律人共勉。

不要以为自己做着决定人生死、自由、财产的工作，就以为自己拥有了可以定人生死、自由、财产的权力。

| 电视剧《决胜法庭》剧照

傻丫头，在国家和妈妈之间，其实还有很远的距离。

-END-

【作者简介】

书影君，一个不懂法律的心理咨询师不是好影评人。

把电影读成诗，将文字变作光。

本文配图：网络（侵立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