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的《背影》 不过是那路边的大碗茶

年少不懂文中意，懂时已是文中人。应该可以用这句话来形容很多人对《背影》的感觉吧。所以，许多人多年后再读《背影》，眼泪会不听话地流下来。

文中有好多句子，没有一个形容词，朴素平常得像几十年前路边的大碗茶，在夏日，你咕咚咕咚喝一碗，就会感受到说不出的甘甜与畅快。

第一句——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这句是文章的开头，用了倒叙式的写法。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包含了多个信息，有人物、时间、写作缘由。淡淡的文字里，流淌着深沉的感情。

“已”，是表时间的副词，说明两年对作者而言，是很漫长的；“最”，是表程度的副词，蕴含着无尽的思念、感恩之情，似乎还有一些愧疚。

很多不经意说出的话，就能打动人，因为出自内心，像“从前，你背着我快快地跑；今后，我陪着你慢慢地行”。

第二句——父亲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因为祖母离开了，父亲的工作也没了，所以朱自清很伤心，父亲就这样安慰了他。

“事已至此”是劝慰儿子不要沉湎于困境，说明伤心痛苦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好在”是提醒儿子要向前看，丧事可以借钱办，工作可以再找，学业还能继续，生活是有盼头的；“说”的前面如果用了“淡定地”“果断地”“淡淡地”等形容词修饰，反而体现不出父亲纷繁的心情。

很多父亲也是这样，话不多，但在儿女面前，在关键时候，哪怕他们心绪芜杂，他们也会稳得住，成为一家人的依靠。

第三句——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

父亲把儿子送上车后，在车上一连嘱咐了三件事，对他来说，件件都很重要。

第一件事与儿子一路上的安全有关，这是旅途中最重要的，所以父亲一再叮嘱。

第二件事与儿子的健康有关，就像今天的“要多喝开水”一样，好像随口说出的废话，却凝结着父母长久的担忧与爱。

第三件事，还是安全与健康，而且明知道托人也是白托，却还是要多此一举。这就是父母，反复说着儿女认为没用的话，做着儿女觉得迂腐的事情。

我们随理想去了远方，父亲却和我们是反方向，他们默默走进了旧时光。

第四句——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望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亲人离别时，送行的那个常常把远行的人送上车，车没有开动，他就一直不愿走，在车上待着什么也不说，或者在车下望着，好像什么也没想。这个画面，在车站很平常很平常。但是，很多时候，它会定格在那时那地，多年后也不会消失。

朱自清的父亲也是如此。儿子让他走，他不想走，也不想违拗儿子的话，于是他就要去买橘子，希望为即将踏上征程的儿子再做点什么，希望能多和儿子待会儿。

这里，朱自清没有说“他望车外看了看”后是“轻轻地说”还是“关切地说”等，只是“说”，没有用任何形容词，但这样足够了。一个扭头的动作，一句唠叨般的叮嘱，就包含着多少不舍与关怀！

第五句——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送别是双向的。远去的人，也要看着送行的人离开。此时，朱自清的心里被各种思绪填满了，但他依然没有用一个词语修饰，没有一句关于心情的渲染。

“再找不着了”，说明父亲离开时，有两道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儿子和父亲也是一样的难受与不舍；“我便进来坐下”，没有用形容词修饰是怎样坐下的，却恰好写出那种若有所失的状态；“我的眼泪又来了”，淡淡的文字里，安放着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第六句——但最近两年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他的儿子。

亲人相处的模式，往往是见面吵个不停、分开牵挂得不得了，但那些吵闹，谁又真正放在心上呢？

朱自清显然对亲人间的这种状态了然于心，所以，他的文字看似平静无波，其实句句波涛汹涌。

“终于”，说明两年分开的时间对父子来说都很漫长；两个“惦记”，用了反复的修辞，让表达舒缓深情；“我”和“儿子”两个称谓的转换，让人感觉到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是永远割舍不掉的，能让人瞬间有了共鸣，也最能触动那些身在异乡的人。

第七句——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作为文章的结尾，首先得完成它本身的使命，照应开头，收束全文。

在表达上，同样没有修饰语，同样能让人落泪。

一个叹词“唉”，包容了思念、感恩、愧疚、无奈和期望等复杂的情感。

这就是思想和情感的最高境界吧，有人说了，也有人懂了，不管有没有形容词。

父亲节，干了这碗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