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孔子到孟子:绵延不绝的仁爱政治关怀
△孔子像
孔子创立了中国的人文主义传统,也确立了人道主义的政治理想,对中国政治由衷的关怀和深切的期待,也是孔子理想中最重要的一项内容。孔子开创了一个人本主义政治化的先路,他试图把中国的政治引向人道主义、人文情调很浓、“人味”很足的这样一个伦理化的境地中去。他所开创的这样一个人文主义政治的传统,他所创立的关怀政治、批判政治和改造政治的典范,对后世儒家参与政治和评判政治做了楷模,做了导引。中国后世儒家对于政治的基本看法,实际上都是在沿着孔子开创的道路继续前行。这叫做政治的伦理化的努力,或者叫对于政治的伦理化的一种诉求。
孔子生活在春秋时期,到了战国时代,孟子横空出世,接继孔子,倡导仁政和王道理想,继承并发扬了孔子“为政以德”的基本精神,使儒家的政治理想更加明确直截,更加坚定不移。
1.不忍人之心与不忍人之政
孔子的思想较孟子为温和,孟子的思想较孔子更凌厉。孔子说:“仁者,爱人。”孟子接着讲:“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不忍,就是有些事情没办法做得出来,不忍心做得出来。现代人不讲“不忍”,只讲“能不能”“行不行”“合不合算”,不讲于心是不是不忍。
“不忍”是中国传统儒家的最深邃的一个政治原则,儒家因此遭受很多批评,尤其是近代有人批评儒家不懂政治。连司马迁都说孟子“迂远而阔于事情”。虽然他肯定了孟子“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的说法,以为谋利确实是祸乱之源,并且肯认“子罕言利”是防微杜渐的根源性策略。看来儒家确实有点太理想化了。
也有些人提出了这样一种说法,认为儒家不懂政治,儒家只懂伦理。实际上呢,从现代政治的角度看,这样的批评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政治不是现代人的专利,现代的政治也不是人类政治的终极。每个人都希望建立一个比较合理的政治秩序,完成我们人性化和人道主义的一个基本的要求。也就是说人与人之间不能相互为难,互相为狼,不能永远这样敌对下去。人要友善相处,人要觉得他人不是自己的地狱,而是自己的友朋和生存所必需的环境、外缘。
如果站在这样一个角度呢,那么儒家对于政治伦理化的祈愿,也可以说不是不懂政治,而是为人间政治提供了一个最高的理想。尽管这个理想在现实阶段上和在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不曾、也未被统治者所接受和实行。但是,不能因此就说它不是对政治的一种观照,它确实是一种崇高的理念。
2.关怀百姓的经济生活
孔子到卫国去的时候,见到很多人,孔子说:“庶矣哉。”弟子就问:“既庶矣,又何加焉?”孔子说:“富之。”“既富矣,又何加焉?”孔子说:“教之。”
在孔子先富后教的说法的基础上,孟子接着说,统治者要首先让人们有饭吃、有衣穿,就是“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生存有了基本保障之后,得让大家接受教育,遵行礼义,同时对于同类还要有所不忍。
用孟子自己的话说,就是“有恒产者有恒心”,要先使民众有恒产,然后再使他们有恒心。要是统治者没有帮助百姓积累一定的生活用物,那他们就会在生存受到威胁、朝不保夕的情况下,做出各种不正当的甚至是违法乱纪的事情,等到他们因此而陷于罪恶的时候,再来惩治他们,这就是故意设圈套让百姓钻,设陷阱让百姓跳。这是欺罔民众,陷害人民,玩弄人民,这是统治者最大的不德。孔子说:“政者,正也。”
孟子还对这种“制民之产”,使有恒心的行政方略进行了具体的描述:“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孟子说:“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这是一个基本的所谓“有恒产”的一个描述。
在此基础上,“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什么叫做“不负戴于道路”?就是不背负沉重的东西在路上行走。头发斑白的人为什么都不背负东西在路上行走?被奔驰汽车拉走了吗?那时没有这东西,因为教化的效果,人们都知道尊老爱幼,接过了他们身上的东西,替他背负了。这就叫做“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人们走在路上,“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这就叫做“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王道是相对于霸道而论,“王道”就是以德服人。“霸道”呢,是以力假人。就是用力量来吓唬人、威胁人、震慑人,从而使人屈服,不是愿意跟从,而是不得不跟从,否则就要受到惩治,这叫霸道
3.“苛政猛于虎”到“率兽而食人”
这里给大家讲一则《礼记·檀弓下》记载的故事:说孔子从泰山边上经过,见到一位妇人在坟墓上伏地痛哭,异常悲伤,孔子就让学生前去询问她为什么哭得如此伤心。妇人回答说,“能不悲伤吗?从前我的公公被虎咬死了,接着丈夫又被老虎咬死了,如今儿子也被老虎咬死了”。孔子就说,“那你怎么还不赶快离开这里?”妇人回答说这里“无苛政”。就是没有严酷的统治。孔子听了以后,立刻对身边的学生感慨道:“你们都牢牢地记住吧,残酷的政治统治,比老虎还要凶猛啊!”这就是著名的“苛政猛于虎”的话语来源。唐代古文家柳宗元在湖南永州又写了一篇《捕蛇者说》,进一步演绎孔子的话语,可以看做是“苛政猛于蛇”。孟子咒责这种惨毒无情、盘剥无度、视百姓生死于不顾的政治,称其为“率兽而食人”,就是领着野兽去吃人。
孟子强调王道政治,仁政的表述,最终定型在孟子这里,对中国历史影响至为深远。孟子的王道政治理想和仁政设计方略,都是顺着孔子开创的人道主义的政治先路继续前行。
孟子还强调“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不要把君王或者任何统治者自己的利益凌驾在人民的利益之上,这是儒家最根本的目标。如果统治者平日不为生民谋利,到了天灾人祸来了的时候,百姓纷纷饿死,饿殍遍野,统治者还经常自我开脱说:“不是我统治得不好,是天灾呀,我有什么办法呢?”孟子对于此种推脱不实之词,提出了严正的批判和给以无情的揭露,说这是以兵器杀人,杀完后却说“非我也,兵也”,不是我杀的,是兵器杀的。孟子据此提出:“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只要有一个无辜的人被杀害,或者哪怕是做一件不仁不义的事情,但却可以因此得到天下,都坚决不能干。通过杀伐和以不义之行,就算是能够换来对天下的独占,都坚决不能去干。
尽管孟子希望天下尽早结束纷争而实现统一,但如此的统一,不如不统一,以统一的名义行不仁不义之实,这是历史上的所有统治者的私欲膨胀的表现,这是最大的不德。梁惠王曾经问孟子说:“天下恶乎定?”孟子回答说:“定于一。”统一才能结束纷争,天下才能安定。但是历史上的统治者都是假统一之名,以行满足权力欲和个人私欲之实。
统一之作为目标,虽然最能打动人心,但统一之作为借口,也是最能蛊惑人心的。秦始皇的惨毒刻薄,汉武帝的穷兵黩武,朱元璋的残酷无情,隋炀帝弑父夺位,唐太宗杀兄揽权,忽必烈的杀伐,清兵入关后的妄行屠戮,不一而足。君主为了统治而无恻隐,大臣为了争权而互相倾轧,权力和利益是使人丧尽同情和廉耻的最大的外在诱惑。
老子说:“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宋代大儒胡五峰批评老子说:可欲是事实,能够使人回避不见吗?“不见可欲”,是不可能的,只有在人心上下功夫,修其天爵,保住良善,才能减少人类的灾难,才能减轻人类的罪孽。但是控制欲强烈的政治统治者们和那些以弄权为快乐的政客们,会乖乖地就伦理之范吗?他们一旦放下屠刀,内在沸腾的欲望怎样得到满足?这是孟子的窘困,也是儒家的无奈,更是人类不可自解的悲哀!
孟子为什么要讲“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尽管我们看到历史上的所有政治都是强化君权,重视国家利益,民众始终处在最后的被关怀的次序上,但这只是事实,而孟子讲的是理想,理想的政治虽然不即是事实,但却应当成为事实的典范,应当成为现实政治所应追寻的目标,没有这样的目标,人类的政治就没有希望,也没有办法被指望。
END
本文摘自《王立新讲〈论语〉》,岳麓书社出版。
《王立新讲〈论语〉》
编著:王立新
定 价:¥32.00
作者王立新,著名学者,曾在湖南教育电视台等多个媒体讲座。本书是在作者给大学生讲座的基础上编纂而成的。该书对《论语》没有进行逐字逐句的阐释,而是以思想为纲领,在《论语》中选取相关言论加以论证和说明,对《论语》的思想性做了非常通俗的诠释。本次出版,加入三十六堂《论语》讲座音频,比文字更直捷丰富,激扬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