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精神史——读郭世明散文集《故乡还在》
本文刊登在8月27日《彭城晚报》
一个人的精神史
——读郭世明散文集《故乡还在》
白丁
故乡是每个作家都非常感兴趣的话题，也是一个常说常新的话题。故乡之所以引起作家的兴趣，让他们反复歌咏，写出了许多深情的散文，是因为故乡保留着我们童年美好的记忆，那里有我们的亲人，有我们走过的足迹，有我们一生也割舍不了的东西。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许多人的故乡已不复存在。大片的农田被城镇蚕食，被拔地而起的高楼取代。这是历史的进程，不会顾及人类的情感。郭世明先生把自己的散文集取名为《故乡还在》，一个“还”字体现的是一种庆幸和慰藉。可是故乡虽在，已不是过去的故乡，亦非记忆中的模样。所以当我通读完郭世明先生的《故乡还在》，我的情感是非常复杂的。故乡还在，这里的故乡事实上是记忆中的故乡，现实世界的故乡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记忆中的故乡正在逐渐消亡的过程中，可是依然存在于我们的心里，藏在我们的记忆深处。
《故乡还在》共收入作者44篇散文，分“故园梦萦”“师友至情”“心曲咏真”和“知音酬文”（友人评论）4个部分。无论是记事还是怀人，都离不一个“情”，都源于一片“爱”。
书名题写：高云（曾任江苏美术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江苏省美术馆馆长，江苏省文联副主席，江苏省文化厅副厅长、正厅级巡视员）
诉说亲情，诠释传统美德
我认为，《故乡还在》这部散文集的作品，以“故园梦萦”这部分作品最为动人。
开篇的《娘》可谓先声夺人。“娘”这个传统的称谓已经消失多年，也只有在农村，年龄在五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可能还会延续这个叫法。娘被妈取代，更有一些五花八门的称呼如妈咪、麻麻等。仔细口味，娘和其他称呼更符合中国人情感的表达。母亲是每个人的第一个老师，把《娘》放在散文集的第一篇，可见作者的用心。
“娘”是千千万万个中国农村女人的代表，勤劳、善良、贤慧、慈爱、隐忍、要强，除了这些传统美德，文中的娘还知书达理，成了作者幼年时的偶像。由于娘的言传身教，儿子继承了她吃苦耐劳的品质，形成了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处世之道。《大嫂》也如此，一个善良、厚道、操持家务，和睦邻里，孝敬长辈的妇女形象跃然纸上。
《生产队长》是写父亲的。给我印象最深的情节是每天早晨出工的钟声，父亲要派活，晚上还要核算工分，特别是挖河工时，更是身先士卒，不惜体力。队里丰产丰收，其他大队的都来取经学习，那时的父亲多么荣耀！在《父亲》一文中，作者讲述的是年迈的父亲生病住院的经历，“无理取闹”求关注的情景，让读者不禁联想，这个“老小孩”还是那个每天早晨发号施令、威风八面的生产队长吗？对比之下，怎能不生发“时间都去哪儿了”的喟叹！
许多时候，我们记录历史，是从一个人、一个家庭入手的，个人的经历与时代的进程休戚相关。《我的外祖父张公秀芝》一文中的外祖父出生于清末，早年为生计办私塾，后又兴办新学，献身教育。抗日战争时期出于民族大义，归隐田园多年。由于对教育事业有突出贡献，被政府授予“教育英才”，并修建“德教碑”表彰。五世同堂，三代书香，六人为师，作者引为荣耀。“耕读传家”是中国传统农业社会中小康农家努力追求的理想生活图景，这位世纪老人的故事，折射了时代的变迁。
追忆往事，呈现沧桑巨变
这方面的代表作首先是《家乡的老井》。
那是一口养活了全村人的老井，井水清冽甘甜，冬温夏凉，从不干涸。“白天能清晰地看到水面上的天空、人、树的倒影和坑坑洼洼的井壁上斑驳的绿苔，晚上还能看到闪烁的星星和皎洁的月亮。”看是写井，其实是写人、写情，关于老井的点点滴滴，都是乡情、亲情。父亲的每一天都是从挑水开始；母亲用井水做成的凉面条是作者记忆中最美的佳肴；还有在老井边听戏的情景，井台边听村里的男女打情骂俏，都让人有如临其境之感。
在《家乡记忆》中，作者讲述了老家朱寨镇张柳庄的故事。这里曾经是黄泛区，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元朝末年的一次大水退去后，一张姓老者带着族人来到这里，搭建草庵，定居于此。后来，外乡人越聚越多，慢慢形成了村落。无论是张家沙果还是郭家杏林，抑或是千秋乡小学还是露天电影和“三转一响”，作者娓娓道来，铺陈详写，如数家珍。那个时代特有的生活场景被作者还原，唤起人们的情感共鸣。
“老屋”也是许多作家倾情的话题，历经时代的风雨，破败的老屋往往是旧时代的见证。老屋是有记忆的，或者说老屋是有生命的，它本身就是时间老人的化身，镌刻着时代的风雨。那里有让人怀念的童年，有故人往事，有植根于记忆深处的欢喜和忧伤，有成长的斑驳痕迹。和许多人的经历一样，作者离开老家到县城工作已经二十年，偶尔回家，看到老屋“早已残垣破壁，满目沧桑，却还在风雨中顽强地站立着”，不能不感慨万千。《老屋》里有记忆中的童年轶事，有挂满豆角萝卜的墙壁，院中有枝繁叶茂的梧桐树，这些，都随着时间的推移消失殆尽。可是，作者仍然认为：“老屋如同一坛陈年酒酿，愈久越醇香；老屋是我灵魂深处的家，一艘永不沉没的诺亚方舟。”心怀老屋，不会忘本，这才是作者最想说的。
《年味》通过对乡下过年习俗的描述，对过往生活进行了一次深情回眸，但作者并没有一味遗憾，而是认为：只要人和人之间那种朴实无华的亲情、孝道还在，现代社会里的年味也一定会更加浓郁。期待那浓郁的年味里总能渗透着一股浓浓的现代文化和人情味儿。近些年，对过年的意义虽然有了众说纷纭的看法，但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年味都要有人情味，文化味，这样的年味才地道，才纯正。
存在或者消逝，往往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乡愁是人类对故乡永恒的眷恋。一个“愁”字包含了太多的复杂心理。母亲和大嫂那种慈爱、温柔、委屈、隐忍，都是难得的品质，如今本应传承，却成为稀有之物被有些年轻人抛弃；父亲敲响出工的钟声，他带领村民挖河工的场面让人震撼。可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他这个人民公社成立后的“生产队长”，不管多么敬业，也要淡出历史的舞台；老井纵然有千般好，也终将被压水井和自来水取代，只能被一块青石封住井口直至干涸；无论对老屋有多少爱恋，无论今昔对比的反差让人有多心痛，但我们总要走出将要倒塌的老屋，走进更美的乡村。其实，那消失的是旧时代的一曲挽歌，而我们迎来的是时代沧桑巨变的硕果。
借物咏志，寄托励志情怀
抒发情感是散文的强项，而借物“咏志”是散文的传统。如果一篇散文仅仅写了风景的旖旎，而没有表现出作者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感悟、理想和情怀，不能给读者以教益和启迪，这样的散文便不是好的散文。
读罢《早春飘来荠菜香》，荠菜的香味扑面而来。
在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里就有“谁谓荼苦，其甘如荠”的诗句。“春日平原荠菜花，新耕雨后落群鸦”，是辛弃疾对春日荠菜随处可见的描绘。而在苏东坡看来，和无上美味的荠菜比起来，“陆海八珍，皆可鄙厌也。”
在郭世明的笔下，荠菜之所以香，是与童年的记忆有关，因为跟母亲挖荠菜的情形浮现眼前，那香味便飘然而至；因为母亲把荠菜做成了各种美食，让今天大棚种植的荠菜相形见绌。这类文章还有《故园香椿树》：帮人们度过艰难岁月的荠菜、榆钱、槐花成了“救命菜”，让作者铭记感恩。
马齿苋被李时珍把写进《本草纲目．菜部》，称其能以全草入药，性寒，味酸，功能清热、解毒、攻血、消肿，主治痢疾、疮疡等症。“马齿苋出身卑微，是贱草的命，普通的花，任凭风吹日晒，但它宠辱不惊、默默无闻，照样长它的叶，照样开的花。人生也如同马齿苋，又苦又酸，又香又甜，有情有义，做一棵普通而有益于他人的马齿苋，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在《我爱马齿苋》一文中，作者坦言，爱马齿苋是因为它有着极强的生命力和益于他人的奉献精神。
《汉城荷花又飘香》写莲，着笔于它的品质：“莲，扎根污泥，洁身自好，从不玷污纳垢，从不屈从环境，浊世中不随波逐流，安身立命，随遇而安，始终保持天生丽质，清新素雅的本色。是的，我喜欢莲，喜欢它的香远益清，喜欢它的濯清涟而不妖的品，更赞美它出淤泥而不染的质。”在郭世明的散文里，我们可以看到他的博闻强识，引用的诗文比比皆是，强化了文本的文化意蕴。
在《沛之秋》中，作者这样写向日葵：“追求阳光，弯腰鞠躬的向日葵不正如佝偻着腰身的父辈在向大地深情倾诉吗？对太阳的不懈追求不正是生活中我们初心不改，对理想信念不言弃，不放弃执着精神的写照吗？”一枝一叶总关情，郭世明朴实的文风可见一斑。
在《鸟啼知四时》中，作者写鸟啼，意在告诉人们，这些大自然的声音已经向我们发出警告：过度开发，肆意采伐，大自然不再仅用语言警告人类，而是用行动惩罚人类了。这是此类文章的应有之义。
在第三部分“心曲咏真”中，除了对家乡风情的描绘，还有若干人物特写，或对文化名人的专访，或对友人辞世的悲歌，或对天使之爱的赞美，或对校园生活的追忆，都是故乡这一主题的延伸，无不体现了对家乡的赤子深情。
有人说，散文的美学本质是对“我”的发现与展现，是对“真”的审视与放大。一种社会文化一旦形成，便具有像阳光、空气、水那样的性质，成为人们离不开的公共精神营养品。不管自觉不自觉，有意无意时，她都进入人的灵魂之中，影响终身。（柳斌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血脉》）。我是一个失去了故乡的人，在孤独院长大的父亲在文革中去世，我的籍贯江苏镇江对我而言不过一个名词而已。郭世明先生的故乡还在，他为故乡写下的文字还在，《故乡还在》是他一个人的精神史，是他献给养育他的故乡的一份深情厚礼。这一点，足以让郭世明先生获得安慰。
为时代见证，必为时代留存，这是《故乡还在》，留给我们的有益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