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巴草的生命

狗尾巴草的生命

黎荔

山顶上迎着夕阳和晚风摇曳的狗尾巴草，山谷里一丛丛像小姑娘挥舞手绢一样的狗尾巴草，田野边白茫茫一线蜿蜒而去的狗尾巴草，河堤上蜻蜓盘绕、柔软飞扬的狗尾巴草……

儿时，谁没有釆过毛茸茸的狗尾巴草玩？心灵手巧的同学还可以编成各种各样的花式小玩艺，有长耳朵小绿兔，有绿色花环，有绿宝石戒指，都煞是可爱。狗尾巴草总是在不经意间带给我们快乐，却不露声色。它就是这样扮演着它小小的角色，静静地生长在墙头屋后。

狗尾巴草初生时是小小的细细的一到两片的嫩叶，远望去几乎不见。然而只需要一场微雨，便足以让它蓬勃成燎原之势。小时候青翠娇柔，像绿色的小鸡毛掸子，慢慢地长大后，主茎还是绿色，而长长的身体的一大部分，已经变成布满白色绒絮的大鸡毛掸子。这也是平凡而朴素的狗尾巴草，放飞自由与梦想的时候。那一层层的白色绒絮，将轻轻地去往风里、阳光里、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里，落到哪里就算哪里。从高山到原野，从旱地到溪涧，从安静的小镇到繁华的城市，从严寒的北方到湿热的南方，到处你都可以看到这平凡的狗尾巴草。不分环境，不分地域，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无论贫瘠还是富饶，总有狗尾巴草顶着白色鸡毛掸子快乐飞舞。

它每一年都可以任意生长，它无处不在。它在遍地瓦砾中，它在院墙废圮中，颤颤巍巍探出头来，伸伸弱小的身体，好奇的看着这美丽多姿的世界，感叹着生命的美好。无论是庄稼地里还是沟渠边，无论是菜园还是墙角，哪怕是石头缝里，甚至在城市的任何一个只要有一点点土壤的地方，你都能够看到狗尾巴草那一弯眉月般的茸毛。不择地而生，不择水而栖，丰美沃土和苦寒山地，狗尾巴草都能够悠悠生长。猜想狗尾巴草能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一定在它的基因序列里，隐藏了远超出我们想象的自然灾难洗礼的经历，无尽的深寒和酷暑，让多少娇贵的生命绝灭了，然而，狗尾巴草这最本色、最柔韧的生命，却度过了罹难的选择期，进入了静静等待着下一轮生命繁盛的沉默期。在这个保存延续为大的沉默期，狗尾巴草无所谓地生长在由人类主宰的世界里，对一切侮辱都付诸一笑。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事物都被按照我们的意愿分为三六九等。狗尾巴草自然被列在了那不入流的一类中。更多的时候，它是“不值得欣赏”和“没有价值”的代名词。或许只有好奇的孩子们会蹲下身来仔细观察一下这毛茸茸的小东西。而也只有蹲下身来才能发现它更多的秘密。也有一些摄影师用微距镜头对准了狗尾巴草，在镜头的凝视中，他们惊奇地发现，狗尾巴草的尾巴在逆光下会变得金色发亮，就像一个发光的小灯泡，而晨晓时分，它很自然的吸取大自然浓雾的清露，那毛茸茸的穗上布满水珠，晶莹剔透。

电影《怦然心动》里说，这世上，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其实，被踩在脚下的狗尾巴草也有特别的风姿呀！虽然纤纤细细，但柔软里有骨力，毒辣的阳光，猛烈的暴雨，强劲的阵风，狗尾巴草都能欣然接受。即使冬天来了，狗尾巴草在霜雪的催打下，收藏绿衣枯萎了，但仍高傲的挺立在寒风中，低眉温柔地守护着它的孩子，避过寒冬浩劫，静静的延续保存。来年大地之上，狗尾巴草依旧坚挺，依旧笑春风，落日的黄金射线，依然穿透狗尾巴草的每一丝绒毛，闪耀出奇异的光芒。

如果你见过一大片一大片生长的狗尾巴草，难以计数的狗尾巴草，一棵挨着一棵，一排接着一排，轰轰烈烈地摇曳在茫茫旷野之上。一束束抬高的头颅，沐浴着宇宙间的光芒，在有风或没风的地方，仍然昂起柔韧的金黄，那么你岂可轻视如此卑微而强悍的生命，它们就像天地中似蝼蚁千万的底层百姓，兴亡历劫，鬓上斑斑，还是活得兴兴头头的，充满世俗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