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说周作人喜欢谈吃 但写来写去都是炒冷饭 使人感到厌倦

张爱玲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曾写过一篇文章《谈吃与画饼充饥》，说到“民以食为天”，中国人好吃，因此谈吃的文章也是很多，又因为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吃食和风俗，每个人都喜欢津津有味地谈论自己家乡的美食，这多少与“怀乡症”和童年的回忆有关。

在美国时的张爱玲

张爱玲在文章中特别提到周作人，说他写散文喜欢谈吃，还为自己辩护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对此张爱玲非常不屑，她说男女之事到处都一样，没什么可说的，虽然各地吃食不同，但他“写来写去都是他故乡绍兴的几样最节俭清淡的菜，除了当地出笋，似乎也没什么特色。炒冷饭的次数多了，未免使人感到厌倦。”

估计张爱玲也读了不少周作人谈吃的文章吧，否则她也不会感到厌倦了。

有人统计了一下，周作人关于吃的散文和诗词大概有100余篇，真可谓是个名副其实的“吃货”了。可像张爱玲所说的，他谈来谈去都是他们绍兴那几样菜，难免会“炒冷饭”。

当然，一个人的怀旧之情一般是发自内心的，也说明了周作人先生对自己故乡特别的感情。

周作人《知堂谈吃》

可是一样的怀旧，不同的人写出来的味道也是不同的。这种乡土气息只有从小生长其间的人才能有深切体会。现在的都市人大都吃到的是并不正宗的地方特色，但这些吃食从历代文人留下的文字里，让我们有了一种“馋涎欲滴”的渴望。

周作人的故乡绍兴是有名的“鱼米之乡”，盛产鱼虾等各式水产。鱼虾的供给就像北方的白萝卜一样普遍。周作人在《吃鱼》一文中说到家乡祭祖的惯例时，他说：“一桌六百文，三鲜里有鱼圆，此外总有一碗煎鱼，近似所谓瓦块鱼，在杭州隔江的西兴镇，饭店老板劝客点菜，也总提议来一碟烤虾一块煎鱼，算作代表的家常菜。”

这样的场景也不算是清淡节俭了，鱼米之乡比起北方的大萝卜大馒头和猪肉来说，花样也是很丰富了。当然比起张爱玲熟读的《红楼梦》里的美食来说，可能就天差地别了。

但毕竟是故乡的味道，带有自出生起就熟悉的感觉，因此下笔时不仅仅是谈论一道美食，还有一种莫名的情怀，以及自内心升起的惆怅之感。

周作人书法

如果是离开家乡很久的人，这种乡愁总是具体到某一种吃食的味道，哪怕是童年吃过的极其普通的食物，但回忆起来却是人间美味，而成年后在别的地方吃到的却全然不是当时的味道了，这种微妙的心理因素也许和人的心境变化息息相关。

周作人在写鱼和虾的各种做法时，什么炸煎炒溜培蒸烧等，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他写到虾的各式做法时，说到“醉虾”这道菜，使我想起自己初来杭州时吃到这道菜的情景。当时我们几个女生在一家小饭馆里，坐看泡在酒里的虾被“醉倒”的样子，让我这个北方人有些触目惊心，而同坐的绍兴女生却是司空见惯的样子。

张爱玲1950年代拍于香港

张爱玲从小生活在上海，对于江浙风味的菜也是见得多，吃得多了，因此对周作人反反复复回味家乡的美味不以为然。周作人从年轻时就定居北京，对于记忆中故乡绍兴的风味，他是说也说不尽，写也写不完的。

我们常说到“文人相轻”，对于周作人，张爱玲大致不会“相轻”，估计是看了几篇看不下去吧。相比《红楼梦》里珍稀佳肴，普通的食物如果写得太单调就让人难以提起兴致了。

有些时候，张爱玲也和一般读者一样，从书里看到的美味佳肴，有一种“盛筵难再，不免有画饼充饥之感。”尤其对于身处异乡之人来说，淡淡的乡愁就难免了。

张爱玲漫画

张爱玲的《谈吃与画饼充饥》写于1988年，此时的她已到晚年，去国离乡也已30多年，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吃过的美食，想必也是惆怅至极，但某些食物的细节还在她脑中盘旋。

在写到她姑姑有一次想吃一种叫“粘粘转”的小吃：“只听见下在一锅滚水里，满锅的小绿点子团团急转——因此叫‘粘粘转’，吃起来有一股清香。”

张爱玲还写到八九岁时有一次吃鸡汤，她吃出汤“有药味，怪味道”，其他人都没说什么，而她母亲不放心，叫人去问厨子，果然这只鸡买来时病恹恹的，他们给它吃了什么万金神油之类的东西。自己“嘴刁”得以证实，此时小小的张爱玲将“脸埋在饭碗里扒饭，得意得飘飘欲仙，是有生以来最大的光荣。”

中间为张爱玲小时候

这大概是张爱玲回忆文章里为数不多的、让人看到他们一家人和气融融的场面，是关于吃的。

说起吃，每个人的记忆大都各异，但最难忘的不外乎自己小时候的味道，一道菜、一碗面，或是其它什么，总在我们的味蕾中留下关于故乡和成长的记忆，哪怕是到老，这种记忆也是栩栩如生。

也难怪乎周作人写来写去都是他故乡绍兴的“几样最节俭清淡的菜”了，因为这是他最深、最难以抹去的记忆，即使节俭清淡，但其中暗含的身世之感和乡愁意蕴却是一生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