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我最爱的老人

一直都不曾提起笔好好写写我的外婆。

我的外婆太普通了，人群中，不高的，头发有些花白，脸上有很多皱纹，没有突出的标识，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找到她。

我没有见过我的外公，听妈妈说，在妈妈20岁的时候，外公因胃病离开了。照片上，外公倒是眉目清秀，给人一种书香气息，不过可惜的是外公也没有上过几年学。长大后，偶尔听外婆提起外公，应该算得上标准的好男人了，洗衣做饭样样是能手，脾气也很好，只可惜离开得太早。余下的日子，便是外婆一个人。

小时候，我是不喜欢外婆的，也许是过惯了苦日子，外婆总是不允许爸爸妈妈带我出去旅游，不允许我买玩具，不允许我把同学带到家里。那个时候，觉着她应该就是童话故事里的狼外婆吧。外婆总是穿得很随意，甚至有些土气，上小学的日子里，最害怕外婆突然出现在学校，害怕外婆的形象会给我丢人。年少时的无知终究是伤害到了她。在很多年后的一天，我说陪她一起散步，她扭捏了很久，后来是小姨告诉我外婆觉得那天穿的是中裤，外婆说有一次她穿中裤和我出去，我都不愿意和她走在一起，和她拉开好长的距离。那一刻我只觉得心里像是被注了空气似的，空落落的。

也许是外婆平日里都太能干了吧，能干到我都忘记了她的年龄，只是那花白的头发提醒着我外婆已是七旬老人。可是外婆好像也从没有一个七旬老人的自觉，提着大包的东西上楼，抢着洗我们的衣服，换着花样做我喜欢的饭菜。偶尔的晚上，她会揉着自己的腰，默默地，也不让我们知道，坚强得让人心疼。妈妈说外婆其实特别害怕有一天我们不需要她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外婆，我们永远都需要她，无关年龄，无关她是否还再为家庭做些什么，只是因为她是我们永远都深爱的人。

外婆有三个女儿，我妈妈排行老二。姨妈是在几年前因一次意外事故去世的，很突然，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我记得当时大概是夜里两点左右，我们接到了小姨的电话，说姨妈因为厂里的机器受伤了，还很严重，在做手术。但那个时候，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是严重到涉及生命，还在说这事就不要和外婆说了，免得她担心。后来不知道妈妈是怎么告诉外婆的，外婆一直表现得都很坚强，姨妈在重症监护室昏迷的近两个月时间，外婆很少离开医院，最后在医生的建议下，外婆选择同意停药。那个晚上外婆陪着姨妈躺在家里的床上，那个晚上一个母亲陪着女儿度过了女儿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天，凌晨的时候，姨妈永久地离开了。我从没有见到外婆撕心裂肺地哭过，知道姨妈出事的那一刻没有，决定停药的那一刻没有，姨妈离开的那一刻没有。姨妈走后不久，我有一次去客厅拿东西，不经意看到外婆在厨房里默默地抹眼泪。那一刻我的内心有说不出的难过，白发人送黑发人，从没有谁可以轻易地跨过这个坎，一个70岁的老人，什么都不说，一个人担着这份沉甸甸的痛。我承认我从不是一个好的倾听者，会不耐烦，会打断，会烦躁。我不知道外婆选择什么也不说是否会有我的原因。

外婆最喜欢怀旧的时光，大抵也是我青春最叛逆的一段时光。外婆喜欢说给我她年轻的时候遇到过的人，曾帮助过她，曾和她吵过架，曾伤害过她。很多时候，我都会极其不耐烦地说，这个故事你已经讲过好多遍了。外婆总会笑着说，是嘛，我怎么又忘了。那个时候的少年一定忽略了很多事，现在想起外婆那时的笑，有尴尬，有抱歉，有失落。就像外婆穿的那条中裤，很多有心的、无意的行为举动，有些我早已忘记，却终究是我与外婆相处的一部分。如果可以，真的好想告诉那时的女孩，可不可以多懂事一点，可惜从来没有如果。

姨妈有一个女儿，我们年龄相差不大，我比她大20天，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虽是如此，可我们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姨妈走后，外婆总是加倍地想对妹妹好，我很理解。外婆在大多时候，都会扮演这样一个角色，会告诉我，妹妹有多么想念我、关心我、对我有多么好。我知道在妹妹面前，她也一样会这么说我。我也知道，因为她爱我们。可是，每个人都是有感知爱的能力的，真的在意，不必说。我只是很心疼外婆，她总是很努力地想让她爱的人都可以互相爱护，可是很多感情，很多事情从来都不是想就可以。

我记得有一次和外婆打电话，刚挂断，她又打过来，笑着说：“没啥事，就想着刚刚没有和你说再见。”我的眼泪就下来了。这几年，外婆开始参加一些老战友的追悼会，会接到一些电话，哪个朋友得了什么病，外婆总会大大咧咧地说人真的老了。我的心就像是被什么揪住了，难受到不能喘气。是的，我们从不知道哪一句再见就是告别。我不知道，是不是人长大后就容易变得多愁善感，还是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就会容易伤感。我每次听到救护车的声音，总会心里一紧，总会慌神。好像就明白了龙应台所说的，幸福就是，早上挥手说再见的人晚上又平平常常地回来了，书包丢在同一个角落，臭球鞋塞在同一张椅下。

外婆不是一个会享福的人，年轻的时候，外公走得早，一个人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如今依旧在操劳着。外婆还住着老式的平房，需要烧柴，架炉子，水泥地，发灰的墙皮，塑料纸糊的天花板。我们多次劝外婆搬出来，可是外婆执拗地不肯答应，在外婆的心底，只有那里才是她的家。家具、房子、生活方式都会慢慢地过时，但情感在时间面前会越来越浓厚，越来越有味道。那栋老房子，在外婆看来，是家的味道。我记起我的小时候，我童年的回忆，就在这栋老房子里。我用粉笔在红色的铁皮大门上写字，画画；我曾在葡萄藤下被蜜蜂蜇了眼睛；我曾把脚陷进刚浇过水的菜地里；我曾被进入家的老鼠、癞蛤蟆吓得尖叫；我在院落里看烟花......我都没有忘记，可是我好像很少怀念，我习惯并喜欢着时尚的生活方式。我自诩年轻，更能接受新的事物，也许，只是用情不如外婆深。小姨隔两天都会回家陪陪外婆，街坊领居时常会到外婆家唠唠家常，我想这种生活其实也还不错。

外婆说，等我假期回来就把养的鸡做给我吃，我看着家里盘中比拳头还大的鸡腿，就知道对不住那只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