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人陆游的《鹊桥仙》 时人错把比严光 我自是无名渔父

《鹊桥仙》

一竿风月，一装烟雨，家在钓台西住。

卖鱼生怕近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

潮生理荐，潮平系缆，潮落浩歌归去。

时人错把比严光，我自是无名渔父。

这首《鹊桥仙》在《放翁词》中别具一格，具有鲜明的特色。陆游在词中精心塑造了一位远离人世、志趣高洁的无名渔父形象，借以表达自己另一侧面的人生理想。故而写渔父亦是写自己，写对理想的向往亦是写对现实的否定。从艺术上看，全词自然朴素，毫无造作矫饰，并且圆熟浑涵，不假斧凿绳削。

然而并不缺少炼字、炼句、炼意之功，音调、韵律、构架之力。意与言会，浑然天成，确有大家风度。诚如刘熙载《艺概·词曲概》所云：“古乐府至语，本只是常语，一经道出，便成独得。词得此意，则极炼如不炼，出色而本色，人籁悉归天籁矣。”

词的上片开头，用精炼、优美、形象的语句为我们勾勒出这位无名渔父生活的画图：风中月下，手持一弯钓竿，静心悠闲地垂钓；雾气蒙蒙的雨中，身披一件蓑衣，坦然自得地钓鱼；他的清静的家住在远离人世的钓台西边的修竹茂林之中。苏轼《定风波》词有“一蓑风雨任平生”之句，充分显示了他旷达洒脱的气度。

陆游此处引用来形容渔父，既承袭了原有的意蕴，又显得更为合乎身份，自然贴切。写“家在钓台西住”，既描绘了隔离人世的清幽环境，也暗喻这位渔父追慕当年严光渔隐的心态。至此，一位志高性洁、隐居避世的渔父形象已传神现出。然而诗人并不就此止笔，后两句继续生发，进一步渲染这位渔父的性格。

为了求得生存，渔父不得不前来卖鱼，但他连靠近城门都不愿，哪肯跻身于繁华的街市呢？这里微妙地揭示了渔父之所以归钓的真正原因：生怕同尘俗相处，同世人接触，大有“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楚辞·渔父》)之意。

这自然是一种象征性的说法，是陆游对南宋投降派腐败政治的一种蔑视和抗议，是他对自己几度遭谗罢放生涯痛苦的余悸和对策，反映了南宋抗战派爱国志士屡遭挫折而产生的愤滋、失望的思想情绪，有其特定的时代意义。下片换头，紧承上阅，连用“潮生”、“潮平”、“潮落”点出渔父的劳作和情态，使渔父的形象更加鲜明、丰蕴。

如果说上片开头“一竿”、“一蓑”是侧重勾画渔父平静悠闲之态的话，那么这里则是侧重于渲染渔父豪旷超然之情。一是优美，一是壮美，两相交映，互补互成。结句直呈胸臆，渔父并非严光之类的名士，而是无名之辈。这样，最后完成这位渔父的高洁形象，又包涵着深意，耐人寻味。

严光虽也渔隐于世，但他与光武帝刘秀有过交往，名闻天下，而这位渔父却是不知姓名、不求闻达的超世洁士。在陆游看来，这样的人物更为高洁，更值得追蕃，也更亲切，更能够效仿。同样巧妙地表达了陆游自己的心声：我欲归隐渔耕，并非为了博得志趣清高的名声。

清人何形文《西溪偶录·谌芸蕃诗集序》说得好：“夫诗以言志，而言即心声，往往篇什所陈，其人之性情见焉，学识见焉，所历之境遇亦见焉。”联系陆游的生平经历和写作此词时的思想情绪，对这首词可作更深入的了解。陆游少立壮志，却多次受挫，屡次罢归，报国无路，悲愤填膺。几十年的东西奔波，宦海沉浮，使他心力交瘁，万分失望。

61岁知严州以来，荒年多灾，公务缠身，又不得不违心地催逼租钱，“榜答督租赋，涉笔驿我颜”（《秋兴》），使他痛苦万端。经历了无数次的挫折和打击之后，又经受着如此繁重、痛苦的折磨，这便是陆游写作这首《鹊桥仙》的背景。另方面，陆游出身于耕读世家，楚狂接舆(陆通)之后，祖上信奉老庄思想的不乏其人。

陆游承接家风，又深受老庄、陶渊明、竹林七贤的影响，形成他胸怀豁达、不慕名利、清高恶俗、不拘礼教的性格。当然，由于他爱国至诚，儒家思想占了主导地位，所以一生始终积极济世，报效国家，百折不回。这正是古代许多大诗人的共同特点。

在这种思想和境遇下，陆游自然真实地写下这首《鹊桥仙》，使我们清晰地窥见陆游丰富的精神境界，多角度地认识这位爱国诗人的复杂感情。陆游还写了五首《渔父·灯下读玄真子渔歌因怀山阴故隐追拟》。

一为钓台渔父，一为镜湖渔父，旨趣相似，异曲同工。俞陛云评释张志和《渔歌子》词云：“自来高洁之士，每托志渔翁，观其每首结句，君子固穷，达人知命，襟怀之超逸可知。”可说是道出陆游这首《鹊桥仙》词的渊源和主旨。通过这首词，也可以看出陆游其它写景记游遣怀词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