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与更自由的生活失之交臂?
我没刷卡就进宿舍楼了,一个社管阿姨守在大门口,命令我刷卡,“要是人人都不刷卡怎么办,我怎么知道你是学生还是老师?”她在恶狠狠地责备我。“你是谁,你是康德吗?”恼火的我问。她在有意无意地应用伊曼努尔.康德的律令:一个人在对任何一件具体行为的道德上的恰当性做出决定时必须运用“无条件绝对命令”,也即要求一个人在行动时就好像是在为整个人类立法。根据这个标准,如果每个人进门都不刷卡的话,宿舍楼就会无法控制、一塌糊涂。
除去了整个超越性的标准,这样怎么能有任何绝对标准呢?没有这样一种绝对或超越的律令,我们究竟会不会掉入相对主义的沟里?好傲慢自大的理论,我不情愿对任何文化做评断,是否意味着其实是在愚蠢地和那些会立刻限制学生们视作理所当然的自由的专制者结成同伙。
“绝对”是关键所在。没有上帝或哲学家们所谓的“形而上学真理”,某种在我们之外的什么地方确实存在的东西,某种你可以抓住的东西,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借助于它,你就会知道怎样指挥生活中各种各样的欲望和需要。绝对标准的确是不可能的,不管是基督教的上帝还是柏拉图的形式。休谟也许是所有哲学怀疑论者中最伟大的一位,一个质疑任何一种绝对性、甚至科学的绝对性的无神论者。他想在社会本身中,而不是在上帝或“理性”中为道德找到一个基础,也即导向了一种基于功效的伦理学,一种来源于感情而非理性的具有社会共识的道德。康德虽然伟大,我不喜欢他,他说,只要我们依据自己的好恶而行动,我们就不是完全自由的。我们仅仅是在做我们喜欢做的,只有当意志忽略好恶并在行动中抵抗自己的好恶,不希望有所回报或获得幸福,那么意志才能真正自由而充分地行使理性。也许我不够诚实,我只引用了康德书中我能读懂的成分,只有在深夜周围环境完全安静下来的时候我才能读康德,我稍微挠一下痒痒,康德就不见了,我没有足够的逻辑能量来冲刺康德。
或许,最难的道德问题、标准问题不在于在职责和倾向之间做选择,而在于在不同的职责之间做选择。黑格尔说什么是希腊悲剧的核心来着?对于对的冲突。安提戈涅处在服从国家与服从埋葬她的哥哥的上帝之令的冲突间。
骇人的希腊悲剧,骇人的《俄狄浦斯王》,这出剧里,有什么是绝对意义上的?神谕还是命运?我们成为我们想避免成为的,我们是我们所厌恶的。这是不是所谓的用来嘲讽人的相对主义?无知是毁灭性的,知识也是毁灭性的,这是无论行动者还是思考者终极的困境,难以理解一个被自己的伟大和权力所毁灭的人。你的身份本身就是一种命,但是我们不自知,人类好盲目。
一个权力在握的人担心他所不知道的事,担心什么东西会伤害他的利益,却不意识到他的成功已经伤害了他。我几乎不曾碰到一个有权力的人知道他或她自己,他们知道自我认知会毁了他们。
可是,人没有自我意识就是幸福的吗?卢梭可能会赞同,他认为这是人的自然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人才是天真无邪的,“这时,人类一切能力都发展了,记忆力和想象力展开了活动;自尊心加强了;理性活跃起来了;智慧已几乎达到了它可能达到的最完善的程度。这时,一切天赋的性质都发挥了作用,每个人的等级和命运不仅是建立在财产的多寡以及每个人有利于或有害于人的能力上,而是建立在聪明、美丽、体力、技巧、功绩或才能等等性质上。只有这些性质才能引起人的重视,所以,每个人都必须很快具有这些性质或常常利用这些性质。自己实际上一种样子,但为了本身的利益,不得不显出另一种样子。于是,“实际的”和“看起来是”变成了迥然不同的两回事。由于有了这种区别便有了浮夸的排场、欺人的诡计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切邪恶。另一方面,从前本是自由、自由的主人,如今由于无数新的需要,可以说已不得不受整个自然界的支配,特别是不得不受他同类的支配。纵使他变成了他的同类的主人,在某种意义上说,却同时也变成了他的奴隶:富有,他就需要他们的服侍;贫穷,他就需要他们的援助;不穷不富,也绝不能不需要他们。于是,他必须不断的设法使他们关心他的命运,并使他在实际上或在表面上感到为他的利益服务,便可以获得他们自己的利益。这样,就使得他对一部分人变得奸诈和虚伪,对另一部分人变得专横和冷酷,并且,当他不能使一部分人畏惧自己,或者当他认为服侍另一些人对他没有什么好处的时候,他便不得不欺骗他所需要的一切人。最后,永无止境的野心,与其说是出于真正的需要,毋宁说是为了使自己高人一等的聚集财富的狂热,使所有的人都产生一种损害他人的阴险意图和一种隐蔽的嫉妒心。”
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能在雄辩和力量上超过这一段。当你读它的时候,几乎找不到反驳它的力气,你永远不可能避免妥协、不诚实、厌恶和虚荣。对未来的展望会使我气馁,使我压抑,至于社会地位的焦渴,只有傻子才会觉得。我心绪澎湃,文明就像一个铁笼,成人生活简直就是一堆烂货。
年轻人不喜欢卢梭,他的理论被拒绝,学生们都在为找到一份工作一条进入社会的路而忧心忡忡,他却来奚落他们,嘲笑他们不崇尚自然来培养你的灵魂。经济正在迅速改变,许多工作门类全面绝迹,就连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没有任何保障,他们的功用在消失,而卢梭却在玩一个恶意的令人心烦的游戏。我也想有卢梭精神,太驯顺、太温和、就太没有灵魂了。问题是,你一旦建立起一个公共意志来,就再也无法控制它。卢梭搅动人心,他仍有力量。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伟大的东西在哪里?超越标准的时刻在哪里?内心的自在在哪里?我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与更自由的生活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