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粉丝示爱导演张杨背后：鹿晗等都有粉丝真爱 “挟持”偶像登舞台
张杨大概没想过爱会如此张扬。人们有时会怀念旧世界的一切。那时候，明星遥不可及，偶像的光芒照射万物。但所有人都必须适应新世界：粉丝们正从定期缴税按期朝贡的外围民众，跻身为偶像身边的带刀侍卫，助力着、并挟持着偶像步步走向登顶的舞台。而这出于一种最伟大的情感：爱。欢迎进入美丽新世界。
文 | AI财经社 裴晨昕
编辑 | 金赫
1
小二姐对张杨导演的爱以如此张扬的方式展开了。如此彻底，如此心醉神驰。过去的一整年里，粉丝们以爱的名义，正在要求更多。技术彻底取消了界限：粉丝与偶像之间，再也没有那种含蓄的距离了。爱意味着索取，付出，也意味着代价。而这种爱总是与他们的愤怒一样彻底。
“哥哥一切完美，不等同于工作室完美”，“我家爱豆值得更好的”。2月11日，狗年春晚在即，网上流传的一段联排路透视频中，王俊凯裹着棉袄在车外等待着工作人员的安排。场面显然有些混乱，车外的助理和已经上车的工作人员并未协调好坐席调配，王俊凯侧身和随行人员进行了简短的沟通后，一路小跑转向了另一辆车。
在粉丝眼中，这是不可饶恕的：凭什么工作人员先上车了，其他两名队友也上车了，偏偏我们家王俊凯被抛弃在车外？“这还是粉丝看见的地方，看不见的地方不敢想”，“他从来都只有小螃蟹（王俊凯粉丝昵称）”。他们要讨一个说法。
由“反黑组”支持的超级话题#请时代峰峻回应#出现了，5000多名粉丝撑起了评论10万条，引来阅读3000多万次。4小时后，视频中，“那位态度恶劣的工作人员”现身，发表了数百字的小作文解释道歉，她说：“没有任何一个经纪人愿意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留下这样的话柄，这个锅我确实背不起。”
粉丝们不会接受这样的“辩解”。在他们看来，经纪人纯属“装清高没良心”。一小时后，公司下场了，发表了盖有公章的一纸声明，承认了“安排失误”，也“做出了深刻检讨、总结”，并且严正声明“据载情况”绝非事实。粉丝依旧不满，在他们看来，毒瘤必须根除，“谁知道该工作人员会不会怀恨在心，在看不到的地方进行报复”？
也是王俊凯。2016年10月，他起身飞往美国，参加宣传活动。在一张纽约的路透照里，他身着一件牛仔外套，衬里一件针织衫，站在化妆品柜台旁，眼神放空，没意识到自己正被镜头对准。
“一连三天都是这件牛仔外套。助理倒是知道带厚衣服去穿着，纽约才9℃啊！”对时代峰峻积压了许久的不满那时就爆发了，王俊凯微吧牵头迅速起草了一份“纠责文件”，直指公司“七宗罪”：服装准备不充分、用垃圾食品替代正餐……单条微博转评超过79万，被顶上热搜。
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自己的偶像，也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得如何展现自己的偶像，他们坚信。这不是粉丝抗衡娱乐产业传统话语的第一次胜利，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类似的事情在过去一年中，就像是变魔法一样此起彼伏。
1个月前，腾讯娱乐封面人物发了一篇王凯的采访，文章将他塑造成了不同于其他偶像的“高冷形象”：不宠粉丝，不热衷于IP、甚至不太喜欢“火”。这触到了粉丝的“底线”。他们真的愤怒了：专访字里行间都在“赶粉、得罪流量、规避大IP”，“巴不得凯凯立刻不红的私心藏都藏不住”。
王凯在某高校宣传电影，女粉丝献上了热情的拥抱。@视觉中国
第二天上午，王凯工作室发出了采访实录。但粉丝们并不满意。微博上，他们聚集起来，一边斥责工作室“审稿不当、应付粉丝”，一边拿着放大镜逐条数落稿件的措辞“篡改”：“年龄最大被写成“最老”；“不太会”被加强肯定为“并不会”；“特别不喜欢”变成了“崩溃”。在粉丝看来：“无良记者访谈处处设坑、自家偶像机智礼貌化险为夷，最后却不幸栽在了编辑的移花接木、生编乱造上”……
随后，腾讯娱乐修改并重推了稿件。
2
假如给技术时代的粉丝们画一幅肖像，我们将很难捕捉到他们的表情，那是一张面目模糊的脸，那张脸属于一个群体，一个很难感受到体温、心跳、脉搏的捉摸不定的群体。然而，他们却掌握着权力。
早在2006年，随着韩流在亚洲全境风行，选秀节目掀起的造星热潮中，一个崭新而庞大的粉丝社群逐渐成型。彼时，粉丝网创始人兼CEO王吉鹏预言：“从粉丝的规模、消费力量及组织架构上看，当前的娱乐市场已进入以粉丝为主导的时代。”
这与旧世界的规则完全不同。
传统模式下，小到妆发造型、舞台设计，大到代言签约、演出承接，艺人的包装运营由经纪公司全权负责，掌握绝对话语权。现在，在谈判桌上，粉丝也分得一席：他们觉得烂的剧本艺人不能接，看不上的品牌艺人不能代言。他们用真金白银为偶像创造商业价值的同时，对偶像形象的维护甚至比经纪公司更加严格。
2016年，我国泛娱乐核心产业总值约为4155亿。据德勤发布的报告预测，中国文娱产业的规模有望在2020年达到10000亿。站在文娱产业和粉丝经济的风口，资本都想从这里分得一杯羹。有投资人称，“未来体验经济时代，消费金字塔尖的就是粉丝群体。”
赚粉丝的钱，早就成了一种共识。无论是影片制作还是广告代言，粉丝总会买单。陈伟霆翻牌的“女皇色”口红上线20秒即售罄，2小时刷新美宝莲销售记录；王俊凯在《长城》中不足三分钟的客串镜头，便带来133城526场的粉丝包场数据；鹿晗成为代言人后，欧舒丹在中国内地销售额同比更是增长23.4%，达到1.14亿欧元……
但在粉丝和资本的角力中，偶像一直都是隐匿的。不露面，不表态，但无妨。粉丝心里，偶像永远是“被圣洁化的巨婴”、“温顺待宰的绵羊”，没有选择权，也无需担责，不会犯错，更不会做出令粉丝失望的事。他永远是被“无良公司”坑害，被资本残酷剥削的“受害者”，需要粉丝的声援与营救。
这种营救行动时刻就会发动。
2017年3月19日，晚上9点，粉丝群里“女皇们”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第二天即将开始的巡演抢票大战，几张路透图的出现让她们突然炸开了锅：摄影棚内，闪过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身影。仅凭后脑勺她们便能认出，那个“身高一米八”的黑影正是她们的偶像陈伟霆。然而后面的宣传展板却暗示这是场同微商品牌的签约仪式。
微商网上爆料陈伟霆将代言自家品牌，遭到了粉丝一致抵制。图片来源于网络
“他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才站到我们面前，经纪人却想毁了他。”粉丝们表达了惊人的担忧，他们不会允许自己的偶像签约微商品牌。
当晚，“女皇们”迅速进入作战状态，吹响反击号角。先是统一换上“立刻毁约”的抗议头像，白底红字，极富冲击力。而后兵分多路：“宣传组”负责驻守微博控评刷话题引导风向，在社交网络大举转发“揭露品牌黑幕”的文章；“文案小分队”负责罗列产品的种种“虚假宣传”与“烂脸事故”；“法务组”快速查阅《合同法》，连夜在国家药监局扒出该品牌存在的“各种问题”……
曾经的英皇金牌经纪人霍汶希一时间面临着被粉丝递交至香港廉政公署的集体举报。原本花了高价签得陈伟霆的品牌方不但没收到一点儿正面宣传效果，初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便被冠上“三无”的帽子，直营网店产品全线下架。
3
粉丝下场干预公司决策，有时的确可以弥补公司的疏忽和不足。但大多数时候，就连饭圈内的人都坦言“粉丝有些多事了”，提意见逐渐变成了“刚运营”：“不擅长唱歌的成员非要撕演唱分量，平摊了又多是车祸现场”，有时就连官方摄影师的构图对焦都要出个帖子“刚”。
不同于时代峰峻的“高傲”，养成系偶像SNH48的背后的丝芭传媒干脆在2017年10月推出“粉丝交流研讨会”，把常受粉丝吐槽的“舞台剧场、运营客服、周边设计”等部门的员工拉来和粉丝一起围桌共议。
“垃圾公司是终于意识到危机感自救了吗？”“沦落到要靠粉丝指点的地步了吗？”消息一出，粉丝们显得有些趾高气昂。
少女组合SNH48金曲大赏演唱会。@视觉中国
丝芭拥有出色的全产业链资源整合能力：以少女偶像团体养成为核心，囊括演艺经纪、影视节目创作、动漫游戏开发等泛娱乐内容生产。在女团相继破土又大批解散的2017年，刚完成了价值数亿元的C轮投资。
领投的招银国际团队赞誉丝芭，“拥有娴熟的偶像团体孵化及运营能力，已形成成熟的偶像经济运作模式。”然而在粉丝眼里，再大的经纪公司都是业务水平不达标的“小作坊”：管理有疏漏，营销不到位、资源不够好，完全配不上他们的偶像。
知乎上粉丝们煞有其事地讨论着此次圆桌会议应该如何进行。他们希望，会议以直播的形式接受全国粉丝的监督，形成的决议能具有法律效应，有常委会来保证会议形成的决议的执行，颇有代表大会召开的架势。
然而，在一张选票50元、一张专辑近2000的丝芭玩法中，公司的“低姿态”望向的也仅是粉丝中砸钱最多的“土豪玩家”。仅有长期大额消费的粉丝才有资格获得会议入场券。“平民”只能在广场上围观，没人知道贵族在元老院中说了什么。
粉丝购买力疯狂，但早已不是“人傻钱多”的形象。他们有自己的资本逻辑，在偶像备受商家青睐时乐意顺水推舟贡献销量，亦懂得在偶像被市场背弃时利用规则的灰色地带“维持威望”。刷榜锁场，无所不用，与经纪公司、娱乐资本角力抗礼，只为最大程度的捍卫偶像。
2017年暑期档，和《战狼2》一起刷新中国影史记录的还有杨洋粉丝的“锁场”。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作为杨洋独当一面的关键作品，上映后却遭到了观众的群嘲，口碑扑街，为助偶像一臂之力，粉丝立刻展开锁场攻略战：在影院放出排片后，第一时间购买空场电影票，把场次“锁”住。即便一场只有一张票，影院都没法再撤销场次或换场，便可保证影片排片，还可陆续吸引路人进场。
此举无疑是挡了院线的财路。然而粉丝们不关心这些。他们在微博上骄傲地亮出战报：“通过一家家影院，一场场记录，核对了近7万场；53个全国重点关注城市中，锁场百分比61.34%……”
这就是粉丝的力量，他们能破坏规则，也能利用规则，但没人能对此进行指摘，毕竟他们所作的一切，都是出于一种人类最伟大的情感——爱。只是这种爱不是“从尘埃里开出花朵”的低姿态，而是“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的进攻态势。
4
互联网的社交革命，正在重塑着人类文化。全新的技术铲除了人和人的距离。这种影响，在美国，帮助真人秀明星登上总统宝座；在欧洲，它代表着民粹的力量；在中国，它在娱乐圈发挥了作用。
饭圈广泛流传着这样一句诅咒式的劝谕：“真情实感地追星都是要遭报应的。”小二姐追慕导演张杨，付出了彻底的爱，她曝光了自己的性，张杨则不得不接受公开的代价。然而，这句话很少能在事前点醒粉丝，让她们变得更加理智清醒。相反，这句话的出现，总带着“事后诸葛亮”般的指责与“祥林嫂式”的自怨自艾。
但粉丝也不怕，当他们悟到“报应”之时，正是抽离沉浸式的圣徒崇拜后，带着几分复仇快感的非理智状态。脱粉总伴着回踩，这种“报应”也多是两败俱伤的。就像是一场虐恋。
粉丝幻想到偶像人设间的距离，不会比偶像人设到真实形象的距离更远。所以，靠人设支撑人气，靠粉丝立命的偶像总是危险的：粉丝的流失就像抽积木，没人清楚抽到哪一块便会全盘倾覆。
为了支持鹿晗而疯狂炒销量买周边的女孩，会在其“恋情公布”时将这些“曾经珍藏的宝物”挂上咸鱼低价贱卖，更有甚者会选择直接将其付之一炬。曾经连续吃了几周汉堡才向店员讨来的薛之谦人形立牌，在人设崩塌后，直接被倒插在寝室楼道的垃圾桶内，如同废纸一块。
某演唱会上，狂热的鹿晗粉丝。@视觉中国
TFBOYS的“帝国女孩”有实力为偶像买下一片星空，亦敢扬言在其“偶像失格”之时给路人打造一场“流星雨”。
人们有时会怀念旧世界的一切。那时候，一切都是可以期待的，明星遥不可及，偶像的光芒照射万物。2002年，港乐鬼才黄伟文曾为薛凯琪打造出一首《奇洛李维斯回信》，描写追星少女羞涩踟躇而又孤勇倾慕的微妙心态：“明知我们隔着个太空，仍然将爱慕天天入进信封”。
在那个网络不发达的年代，明星和粉丝间缺少联结，鲜有互动，追星就是遥远的观望与想象。所以偶然冒出的疯狂个例杨丽娟，才会引发广泛的社会关注。
不过短短3年，奇洛·李维斯赴港宣传新片《地狱神探》，香港电视台特意安排薛凯琪对其进行采访，以圆回信之梦。黄伟文趁势书写下半章——《拒绝毕比特》（非比特币）：“你让我遥遥欣赏仰慕好吗，我仍赞成暗恋明白偶像用来拜”，深情依旧却开始强调距离。
时至今日，社交媒体时代，“技术中立”下的平等，已经不是我们理解中的平等了，这是一个很难说清楚规则的“平等”。粉丝们更像是攻入巴士底狱的巴黎群众，而粉头们则是新的罗伯斯庇尔们，“只可远观”的追慕不复存在了。
所有人都必须适应新世界：粉丝们以物质为锤，视忠诚为斧，在“爱”的驱动下，毕力平险，步步铲除摆在他们和偶像之间的重重阻碍，从定期缴税按期朝贡的外围民众，跻身为偶像身边的带刀侍卫，助力着、并挟持着他步步走向登顶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