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新年是多么的快乐啊
过年,我们若有所失,又去找寨子里其他伙伴玩,那时候寨子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玩伴。我们一起玩起了跳绳,一边跳一边念着跳绳的童谣:吃菜要吃白菜心,当兵要当解放军;说话要说思南话,嫁人要嫁塘头坝……塘头坝,离我们家不过15公里,那里是鱼米之乡,商贸聚集中心,是山里人羡慕的地方,在我们心目中,塘头的地位相当城市,而塘头人也是狡猾市侩的化身,因此常常成为山里人揶揄的对象。这不,很快就流传了一个新编的童谣:塘头姑娘大不同,周身穿的灯草绒;洗脚水,揉粑粑;脑壳上的灰灰像芝麻;嘴一吒,缺牙巴;眼一闭,像放屁:兵乓——嗏!
这么唱着跳着,两圈跳完,果见一个塘头姑娘来到了我们家院坝里。不是童谣里讲的那个邋遢样,而是个天仙般的姑娘。她是一个隔房婶子改嫁到塘头后生的,才十二岁,可已经发育得像个大姑娘,我们叫她五丫头。她柳眉星眼,有一对天生的桃花眼,看人很有些意味,我对于女性朦朦胧胧的意识大概就来源于她身上。在我看来,她哪里都生得好,就是小腿上的烤火斑是个瑕疵。我问她:“你的烤火斑怎么这么多?”对我的发现,她颇感羞涩,慌忙掩好了正在烤火的小腿,解释说她们城里烤火烧的是煤炭,每个城里姑娘都熏出了这种烤火斑。
五丫头的见识非我们山里娃可比,我认为她是世界上最漂亮最聪明的人。玩了两天,她走了,我的心情极为惆怅,看着春日映照下逐渐融化的冰雪,心儿也跟着她美丽的倩影飞到了山外,一遍遍在心里念叨着她带来的一首山外的童谣:月亮走我也走,月亮提壶我打酒,盐菜丁下烧酒,开开后门望杨柳,杨柳树上有鸦雀,飞来飞去找嘎婆,嘎婆不吃油炒饭,要吃河边的水鸭蛋。张家的女会打蛋,打到锅头团团转,公一碗,婆一碗,媳妇不得吃,趴在灶头舔锅铲。好在龙灯、狮子灯、花灯开始闹腾起来,少年的心不会寂寞的。最好玩的是花灯,我们寨子里就有一个草台班子,大概是正月初六夜晚的时候,我们就随着这支不下八十人的队伍出发了。因为“乡村地僻少音乐”,故而在我的记忆中,家乡的花灯调子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音乐了。我们三四十个被称作“夜叫花子”的小屁孩轮流举着花灯,跟着大人们走村串寨,大人们忘情地唱,我们起劲地和。
直到元宵节,夜色中飘舞的花灯化为灰烬,歌舞渐息,该回家里睡觉了。睡了不到两晚,村里曾姓人家娶媳妇,我们又半夜三更顶着严寒爬起来,加入了迎亲的队伍,向着山坳那边走去。爬了20里山路,到达苦蒿坪,天刚露晓,我们全身湿漉漉的,嫁女的人家为我们烧起篝火烤干,吃过酒席,三声铁炮响起,我们就抬着轿子装着姑娘和她的嫁妆回程了。苦蒿坪是个穷地方,女方陪嫁的东西不多,而我们寨子去了一百多号人,小孩们手里没捞着东西,那不就成了吃干饭的人了?因此,为了争一个尿壶,我与两个伙伴扭打起来,终于抢到手,一路飞奔在前,第一个回到主家门前,将尿壶送进洞房,证明自己是有功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