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享:道德的标准
在传统社会,比如孔子也提倡,比如仁、义。孟子说义,孔子讲仁,但是他们所强调的实际上是对少数君子而言,一定要革新知非,就是说非常警惕自己的任何不良的念头,但是它始终限制在少数人、少数统治者而已,它不是全民运动。20世纪所发生的变成了一种试图在整个社会,在全民,甚至包括孩子,来实行一种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狠斗私自一闪念,而且要无私,完全无私无畏,完全奉献的这样一种精神,就和传统其实不一样。这样做的一个目的,其实后来有一种政治的效益,就是确实希望能够,如果说一个方面是物质上的,还有一个就是人的准备上,要变成要创造一种新的人类来,才能够配得上这样一个天堂,以后就不能进入了。但是这样一个过程就意味着实际上是,把过去只适用少数人的规范,来强制性地要求多数人,甚至所有人。结果是我经常说的,就会容易造成一个道德的虚伪。
刚才我用了一个比喻,叫作从一种动员式的道德走向一种复员式的道德,运用了这个军人从穿军装,作为一个战士,然后到脱下军装,成为一个平民,来形容这样一个道德的变化,这使我想起我们中国古代的两个成语,一个叫做解甲归田15,另一个就是马放南山16。马放南山的结果当然是自由自在,但是这个,有时候要有些规范,基本的规范,就是你这个马不能去践踏其他的马,就是我们在享受自由的时候,必须有自律,自由和自律、法制始终是联系在一起的。
提问一:集体主义、英雄主义、利他主义,是中华民族在解放进程中形成的核心价值观,但是在今天的中国,它们已经被个人的、利己的、竞争的社会价值观所伤害。这种伤害是一种倒退,还是社会发展的一个必然现象?何怀宏:曾经有个叫尼泊尔的神学家、道德学家,他写过一本书叫作《道德的人与不道德的社会》,他在里面提出一个观点就叫群体比个人更自私。我们知道,20世纪的战争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民族利己主义的结果,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战,当时茨威格写了一篇文章,他的感受很深,他走到德国,到处都是万众欢腾,就是我们要保卫我们的国家,群情激奋。但是,我们最后看这场战争,是完全不必要的战争。死伤,像绞肉机一样,把当时欧洲那么多年轻人的生命断送了,几乎是一代人,没有什么必要。我反对利己主义,但是,一种健全的个人主义和一种健全的公民责任,其实是联系在一起的;也包括这种共同体主义,它和健全的个人主义是联系在一起的。
提问二:您讲的中国人的信仰变得多元化,甚至有些人没有信仰,我觉得这是中国社会转型期的一个特征。那么是信仰危机导致了社会的浮躁呢,还是说整体的信仰危机导致了诸如诚信危机?有人也号召说道德重建,您对信仰危机的问题怎么看?何怀宏:信仰之所以叫信仰,必须是有自信,就是说必须是你自己真心诚意的这样一种信仰。如果仅仅是你的一种习惯或者一种灌输,那是不牢靠的。我不是太喜欢批判社会,什么没有信仰,信仰危机。我其实更愿意自己去等待、去寻找、去探索,我觉得这是更重要的。也许你的探索会感染别人,也许不会,但是最重要是自己去寻找。
三十年改革开放带给中国的变化,从大地景观到衣食住行,从社会制度到思想观念,翻天覆地,史无前例,而其中最深刻的变化发生在我们的内心,那就是道德。道德解除了军事管制,复员为平民的、日常的、多元的、低限的形态,许多人惊呼为道德崩溃,但也有人看到了道德对本原、对常识的回归。至少我们可以这么认为,道德解甲归田,道德对本原、对常识的回归,是人的解放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