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苏轼同游北宋:念念浮云改 最想回去的城 最想见到的人
逸人游浙东到杭州一游龙井,谒辨才遗像,仍持密云团为献龙井。孤山下有石室,室前有六一泉,白而甘,当往一酌。湖上寿星院竹极伟,其傍智果院有参寥泉及新泉,皆甘冷异常,当时往一酌,仍寻参寥子妙总师之遗迹,见颖沙弥亦当致意。灵隐寺后高峰塔一上五里,上有僧不下三十余年矣,不知今在否?亦可一往。
“逸人游浙东”大概率写于惠州,因为在文中东坡称好友道潜为参寥子妙总师,这个妙总师的封号是元祐八年东坡再次遭贬时,尽管自身难保还不忘游说当时的吕丞相——吕大防,帮忙上奏,道潜被赐号“妙总”。所以这篇小文肯定写在1093年之后,1094年苏东坡谪居惠州,惠州有一个丰湖,东坡特别喜欢带着朝云游览丰湖,写下了许多诗词,其中一首《赠昙秀》,在这首诗里,西湖北望三千里,大堤冉冉横秋水。他干脆把丰湖称作西湖,从此惠州也有了西湖和孤山。
这篇《逸人游浙东》也许正是某次荡舟丰湖之后,无限思绪感慨涌上心头,他想写点什么,让新朋友们也去杭州走一走,看一看,认识认识自己的老朋友。
所以他说“到杭州先要到西湖边的龙井村看看,拜谒辩才和尚额遗像,要记得要带辩才和尚最爱吃的密云团茶饼给他祭献。孤山下面有一间石室,石室前有我给取名的‘六一泉’,那泉又干净又甘甜,去了就一定要品一品。湖边上的寿星院的竹子特别高大,智果院边上有参寥泉和新泉,特别的甜而且凉凉的,也是要尝一尝的,建议有心人找找道潜的留下的诗文字迹,见颍沙弥必须打个招呼。灵隐寺后面高峰塔上去五里,有一个僧人已经三十多年没有下山了,不知现在还在不在?如果可以就去一看吧。”
看到大v东坡的吐血推荐,真想现在便启程,在这莺飞草长的春天,到在涓涓的新泉边,像当年的东坡和好友们一样,煎茶煮水,品茗作文。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但是世事变迁如浮云,做诗人已经刹那千年,分不清无数次回到东坡的梦里龙井是虚幻还是永恒。
挚友真情
逸人游浙东里,东坡说到参寥子妙总师、颖沙弥,还有已经去世了的辩才和尚。参寥子就是道潜,颖沙弥正是道潜的徒弟,道潜肯定是东坡最好的朋友之一,在苏轼的作品里提到最多人就是这位道潜。
苏轼就任徐州太守,道潜从杭州专程跑去看他,一见如故,成为了一生的朋友;苏轼做湖州太守,道潜和秦观又一起去看望他;45岁的苏轼因为“乌台诗案”做了4个月的牢,后来谪居黄州,道潜从杭州不远数千里跑到黄州来看老朋友,并且直接住了下来,一住住了一年多,他们一起吟诗作文,一起观赏山水景色,一直到苏轼被调往常州,道潜才与与苏轼一起离开黄州,世间还有什么比得上这艰难时的陪伴;苏轼出任杭州太守,经历了患难与共,终于好友再聚。
那是怎样恣意快乐的日子,从苏轼率领16位宾客为道潜去智果院的盛大送别party可见一斑,苏轼与十六位宾客用《圆觉经》“以大圆觉为我伽蓝身心安居平等性智” 十六字,每个人抽签一个字为韵赋诗,道潜得“以” 字,苏轼得“心”字,以心相交的默契,两位拿到字的时候肯定相视一笑。
后来,苏轼再次获罪,被贬到惠州、海南,道潜计划渡海去看苏轼,苏轼赶紧去信劝阻
“转海相访,一段奇事。但闻海舶遇风,如在高山上坠深谷中。非愚无知与至人皆不可处。胥靡遗生,恐吾辈不可学。若是至人无一事,冒此险做甚么?千万勿萌此意。”
知道朋友要涉险时,字里行间透着——紧张、慌张,甚至有些恼火——“你是不要命了吗?冒这个险做什么?想都不要想!”
而随后道潜因为与苏轼的特殊关系而受到牵连,被革除僧籍,发配至兗州,再没能去海南看望苏轼。
在海南的东坡虽然劝住了要涉险探望的好友,但是那潮涨潮落,那夕阳斜晖,那孤山空灵的翠微,那西湖如烟的云菲,还有那个生死相随的朋友,他怎么会忘记,又怎么能不魂牵梦萦。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
苏轼与道潜互相之间写过很多诗文书信,二十年间,无论高朋满座春风得意,还是危难郁闷茅屋寒舍,苏轼与道潜一直是最心心相印的朋友,大家说道潜孤洁傲物“取憎于世”,就是这样一个冷峭的道潜,一次次跋山涉水的到访,给苏轼送去了最温暖的情谊。未能去海南去看望苏轼,直到苏轼去世,刚刚被赦免的道潜匆匆赶到常州吊唁悼念。又在东坡移葬时再去悼念,写了十几首悼亡诗,从此道潜不知所踪。
诗僧道潜再无诗作,知音已逝,话与谁听?
“月中依松鹤,露下抱叶蝉,赋形以孤洁,发响仍清圆”——道潜俊逸如月下松鹤,孤洁如露中秋蝉的身影常常会闪现在东坡的脑海中吧。苏轼离开杭州的时候,给道潜赠别的词第一句是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
这一句读来,忽觉道尽了人生虚漠。
念念之间人世如浮云变幻,幸而人间有情,虽难得,亦足让人世有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