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前的制造之谜 刀下的护宝之险 使“世界第一鼎”更显传奇

2017年，我有幸参与央视大型电视纪录片《中华文明探源》的创作，担任“青铜器”部分的撰稿。

尽管，青铜器是国之重器，但对今天的人来说，是十分久远的历史。为了弄清它的来龙去脉、它的特殊价值、它的发掘保护等等这些涉及青铜器的内容，我耗费一年多的时间，在中国主要出土青铜器的地方探寻，在各类青铜器博物馆参观，在堆积如山的资料中钻研。

参观青铜器展览

整个过程，枯燥而艰辛，但它是一次难得的学习和补充，是在国风里修炼，是在文明中熏陶。面对已经发掘的上万件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青铜器，我一次次被震撼，一次次为我们的先祖在3000多年前所创造的奇迹而感叹。特别是那件名为“后母戊鼎”的青铜器，其重量之大、造型之美、工艺之先进，绝对是世界之最、国之珍宝。

这里我选择“后母戊鼎”为中国青铜器的代表，与朋友们分享它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

展厅中后母戊鼎

01.名副其实的“世界第一鼎”

作为国宝的后母戊鼎就像深闺美女，难得一见。

那天我得知国家博物馆举办青铜器专场展览的消息后，停下正在进行的紧张工作，立即前往。

这次展览几乎囊括了中国青铜器的精华，各个时代的青铜器精彩纷呈，争妍斗奇，把宽敞的展厅映得金碧辉煌。打眼望去，后母戊鼎最为醒目，它高大的个子如鹤立鸡群，它独特的造型似花中之冠。

我径直向它走去。

参观后母戊鼎

尽管此前我在资料上观赏过它的尊容，但面对实物我依然感到新奇和震惊。

它长方形的造型厚重端庄，直壁的深腹奥秘无限，高扬的两耳宛如通天，坚固的四足稳立大地。形象地彰显着历史的厚重和“中国制造”的鼻祖。

橱窗上的说明显示：鼎重832.84公斤，高133厘米，口长110厘米，宽79厘米，足高46厘米，壁厚6厘米。

按我对中外青铜器的了解，其重量和高度都创造了青铜王国的吉尼斯纪录，是名副其实的“世界第一鼎”！

后母戊鼎精美的装饰

对照看过的资料，我仔细欣赏了后母戊鼎的绝美装饰：大鼎外壁是以虎、牛、羊等动物为原型的饕餮(totiè)纹；鼎的中心平素光滑，浑厚庄重；大鼎四面的交接处，装饰着扉棱；鼎耳的耳背上有鱼纹饰;双耳外侧是双虎噬人头的图案；四只鼎足的纹饰也匠心独具，在弦纹之上饰有兽面纹。

这是古人对自然崇拜的真实写照，是远古时代的原始之美，也使作为礼器的鼎更加的神秘和威严。

商朝兽面纹鼎

世界四个文明古国在5000多年前开始铸造青铜器这一行为，是人类走向文明的标志。

中国在一开始就甩开其他国家以铸造兵器、神像等小物件的境界，以铸造酒器、食器和大型礼器为主。

鼎就是夏商周时期最为重要的礼器。

在河南夏遗址耸立的中华黄河鼎

鼎是身份的标志。故有天子九鼎、诸侯七鼎、大夫五鼎、元士三鼎或一鼎用鼎制度。

鼎是国家政权的象征。夏朝建立后，首先铸鼎，并在王宫前高耸九鼎。

我们的祖先认为：鼎的存亡就是国家的存亡。所以，商替代夏后，首先要把鼎迁往商都，周灭了商，也要把鼎搬到周城。

由此可见，中华文明延续5000年，青铜器的传递起了很大作用。

商王为祭祀母亲建造的后母戊鼎

那么，在商王文丁的母亲逝世后，他一定要铸造一个最能体现国母身份的鼎，作为祭祀和陪葬的礼器，并用母亲的尊名将其命名为“后母戊鼎”。

于是，我们就有了这份3000多年高龄的“镇国之宝”。

古代冶炼泥塑

02.鼎的铸造是最早的“中国制造”

建造如此巨大而复杂的青铜鼎，即使放在科技发达的今天也是一个难题。

那么，在3000多年前的商代，铸造后母戊鼎该是一幅什么样的情景？又给我们留下多少疑惑呢：

它所需要的大量铜矿石从哪里来？

它用什么的铸造技术？有什么特殊的工艺？

它需要多少工人，是如何管理和协调的？

今河南安阳“妇好”幕中的青铜器

我沿着出土后母戊鼎的殷墟仔细探秘。

这里属于洛阳平原，不可能有铜矿石可供开采。在专家的引导下，我们来到距殷墟900多公里的江西省瑞昌市。

扒开被称为铜锈草的美丽小花，我们看到了一根残存的木桩支撑起来的商代铜矿遗址。

这就是至今发现的商代铜矿遗址，当年商朝都城需要的铸铜材料主要在这里开采。他们先采露天矿，然后从地面向地下挖掘竖井，并由竖井底部向四周开拓巷道，采掘可用的矿石。

在古代铜矿石遗址采风

这么多的矿石，在那个交通条件极其落后的年代，又怎么运回900里外的商朝都城呢？

我们祖先的智慧就在这里，他们能够因地制宜，减少运输量。当时的工匠们已经学会了在矿石产地进行冶炼粗加工，然后再运到王室附近的铸造场进行细加工。

商朝青铜器铸造遗址

为了电视片的需要，我在资料和采访的基础上，对商朝的铜器铸造场面进行了合理的设计。

工匠们先用陶、木、竹、骨、石等材料做出预想的模型，再用泥土和沙子合成的泥料敷在模型外面，做成外范。铸鼎、爵之类的容器还需制作内范，内外范之间的空隙就是所铸青铜器的厚度。

后母戊鼎的制范更为复杂，鼎身需要8块，器底及器内各需要4块，每只鼎足各需要3块。

与此同时，另外一拨工匠进行热火朝天的冶炼。在燃烧的木炭上置放耐高温的坩埚，再把粗加工的铜和锡按比例放入锅内，然后一鼓作气让温度烧至1200度左右。一个小时候后，铜液沸腾，工匠们顾不得高温的烘烤，兴奋地欢叫起来。

古代青铜器浇筑遗址

接着到来的就是最紧张、最关键、也是最欣喜的浇筑时刻！

工匠们沉稳地抬着坩埚，按调度的指令地把铜液倒入模型内，不能有一丝马虎，不得有一滴泄露。

待铜液冷却后，抽去模型，后母戊鼎现出了真身，几个技术工匠一起上手，进行一番精工细雕的打磨与整形。

曾经立于商朝都城的后母戊鼎

几天后，令整个商城震惊，让我们今天肃穆起敬的后母戊鼎傲然挺立在商城广场。

制作后母戊鼎先后需要200多名工匠，整个过程井井有条，一丝不苟，足见其管理体系健全，工艺流程规范，称得上是3000年前的一次工业革命。

曾经保护后母戊鼎的吴家大院

03.护宝之战奏响“鼎盛中华”之歌

后母戊鼎陪伴它的主人在地下沉埋了3000多年。

直到1939年一位青年的探宝，使它重见天日，此后发生的惊心动魄的护宝大战，更增添了这件国宝的价值和意义。

2017年8月，我到曾经护宝的河南安阳武官村“吴家大院”探寻，这里已成为一个旅游景观，几处保存完好的国宝藏匿地给我们揭开一幕令人尊敬和叫绝的护宝大戏。

安阳商都城遗址

河南安阳曾是商朝国都，这里的王陵遍地都是，战乱年代自然成为盗墓的宝地，农民种地也能时常挖出几件价值连城的文物。

家住安阳武官村的吴培文对探宝也有兴趣，但他不是为了发财，而是把宝挖出来献给国家。

1939年3月20日，吴培文就是怀着这种动机，到村上的野地里探宝。当他把探杆探到13米时，碰上了坚硬的东西，抽出来一看，探杆头上沾满了铜锈。

曾经学过的考古知识告诉他，这可能是青铜器。当晚，他找来40多个老乡动工挖掘，连续挖了三个晚上，抬上来一个铜锈斑斑的庞然大鼎。

曾藏匿保护后母戊鼎的地方

这时安阳已被日军占领，大鼎出土的消息很快被日本人闻知，他们立即来到吴培文的村上。幸亏吴培文早有提防，已藏在自家的地窖里。日本人无功而返。

吴培文知道日本人不会罢休，若再藏着鼎，自己的性命都难保。他找来北平古董商肖寅卿“看货”，肖寅卿看后，出价20万大洋，但要求必须将大鼎分割成几大块装箱。

虽然有20万大洋的诱惑，吴培文不愿干这作孽的事情，决定横下一条心，把大鼎保护起来。

曾经保护后母戊鼎的吴家大院

不久日本人果然进村搜宝。但由于吴培文和老乡精心的藏匿和伪装，连续几次都使日本人没有得逞。

为了摆脱日本人的纠缠，吴培文花20块大洋买了一个青铜器赝品，藏在自己家窑洞里。待日本人再来村里搜走这个假鼎后，就暂时安全了......

曾首次展出后母戊鼎南京博物院

抗战胜利后，吴培文请来政府官员和一位考古专家。经反复鉴定，此鼎是商朝时期的后母戊鼎。一时，后母戊鼎成为重大新闻，并很快在当时的中央博物院展出，轰动了南京城。

1949年国民党撤往台湾时，计划将后母戊鼎带走，但由于此鼎过于沉重，就流落在南京飞机场。被解放军发现后，转移到南京博物院。1959年中国历史博物馆建成，后母戊鼎调往北京，成为镇馆之宝。

2005年，83岁的吴培文与分别59年的“大鼎”重逢

2005年，“后母戊鼎”回归它的诞生地安阳“省亲”。已经83岁的吴培文早早站在殷墟纪念馆门口，等候与分别59年的“老朋友”重逢。

那一天，作为“后母戊鼎”的发现人和保护人，吴培文被特许可以接近大鼎。

他郑重地走近昼思夜想的“老朋友”，用那双饱经风霜的手，亲密地地抚摸着……

耸立在联合国总部的世纪宝鼎

后母戊鼎的成功保护，还有许许多多青铜鼎的出土，形成了中国特有的“鼎文化”。在我们早已告别青铜日用品的今天，诞生于4000多年前青铜礼器始终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常常以庄重和神圣的形象进入我们的视线。

1995年10月，在联合国50华诞之际，中国赠送的青铜“世纪宝鼎”耸立在联合国总部广场。这一壮举成为当年国际十大重要新闻之一，掀起旷日持久的“中国宝鼎热”。

广西“民族团结宝鼎”

此后，每逢国内外的盛事，由国家赠送青铜大鼎几乎成为惯例。1997年香港回归，送上意味深长的“香港宝鼎”；1999年澳门回归，赠上雄浑厚重的“澳门宝鼎”；内蒙、新疆、西藏、广西等少数民族自治区的大喜之日，都要隆重地铸起“民族团结宝鼎”……

还有城市中心的铜鼎雕塑、旅游景区的铜鼎景观、古玩市场的青铜摆件等等，蔚为大观，琳琅满目，奏响“鼎盛中华”的时代壮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