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是另一种表达爱的方式
一
我出狱了，出狱的那天晚上，小区里异常清静，偶尔有几个出门办事的人也神色慌张。巴不得立马赶回家，那些话是我听不到的，街坊邻居关了门窗，在屋子里窃窃私语“这刘凡凡怎么就给放出来了呢？是不是里面有靠山？”
我进门的时候，看到妹妹瞪大了眼睛，蜷缩在角落里，见了我，她就扑过来，哇地一声哭了：“哥，我怕。”我抱住了她：“别怕，有哥呢。”我做出一副男子汉的样子，这个世界上，妹妹是唯一信任我的人，我喜欢她像小鸟一样依赖我的样子。
“哥，我饿。”
我知道，能不饿吗？我进监狱这些时日，你都吃什么呢？你都是怎么过的呢？我从怀里掏出两个面包递给妹妹，看着她吃得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一阵阵发酸。
躺在床上，我真睡不着了，接下去我要干什么？偷窃？那是不行了，我答应过方燕不再做这事了，是方燕用自己的钱帮我垫还了所有偷窃款我才得以放出来的，方燕是我童年的玩伴……
我曾经也像方燕一样幸福，可是，十三岁那年的飞来横祸让我永远的与幸福绝缘了。父母在运输货物的过程中双双遇难，车辆栽入悬崖，唯一幸存的妹妹在父母的庇护下保全了生命，但左胳膊断了一半，腿也瘸了……我十三岁辍学，开始学当爸当妈拉扯妹妹，我也不想偷啊，可是，接受了太多的施舍，却忍受不了欠人情的尴尬，更不想让妹妹永远活在别人的同情和耻笑里……
所以我十六岁那年开始学偷，十八岁的时候被抓。
可是，在这一带找份工作是不可能的了，谁敢录用我？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走！对，远走他乡！
二
打理好行囊，我却迟疑了，跑到方燕的窗前，不停地徘徊，要怎么说呢？我舍不得离开方燕，我喜欢看她灿烂的笑脸，喜欢她的善良，从童年起就开始喜欢。是的，她就是人们说的那个靠山，她的父亲在警察局，可是我这个有前科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喜欢她呢？
走吧，走吧，到远方去，我犹豫了三天后才毅然地带着妹妹踏上了去远方的列车。
贸然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其实也是很不靠谱的事，这不，我们到大城市的第一天就发现这个举措是多么荒唐，住哪里呢？吃什么？夜晚来临的时候，我便开始发慌，最后我们选择了马路地下通道当我们的栖息地。
接下来的日子，我奔波在大街小巷，我做过水泥工，当过搬运工，也捡过破烂，每次看到开着豪华车的富人，我都有一种想要伸手盗窃的欲望，每次都想着方燕而停止了行动。
我坚持了三年，没有动过别人一分钱，可是，妹妹不能坚持。
那天天气火热，我可怜的妹妹在马路边玩耍，有个好心的人，见了妹妹的模样，以为她是乞讨的儿童，在妹妹手里塞上几块钱。
没想到，自此，妹妹便开始背着我乞讨。
我讨厌乞讨，讨厌看别人的眼色，我更无法忍受妹妹对着路人乞求时露出可怜的眼神，无法忍受路人投在妹妹身上异样的目光！我的怒火忽啦啦窜起，扯下妹妹手上用来乞讨的盒子，狠命地往地上摔，硬币滚了一地，妹妹吓得哭了。我这是头一回冲妹妹发那么大的火，看着妹妹伤心的样子，我鼻子一酸，也跟着哭起来。
是的，我就是那样子想的，乞讨不如偷窃，
于是，我重蹈覆辙，再次把手伸向别人的口袋。
我流窜在各大超市，高档的商品，顾客的钱包，我见啥偷啥，几乎没有一次失手，也终于有钱能租个好点的房子住，然而这样的成功并没有给我带来快乐。
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都会想起方燕，想起她，心就硌得生疼，想起她，就讨厌自己这双手，讨厌自己的言而无信……
方燕闯进我的梦里，方燕闯进我的思念里，我脱光了洗澡，脑子里就晃动着方燕的影子，我让水可劲儿地冲着自己毛茸茸的身体，我感觉着身体里那只野兽一步一步地向我逼进，然后不停地踹着，最后，我感觉那野兽呼啦一声咆哮了……
三
但是，我还是失手了，在一家大超市里，当我把手伸向一个顾客的口袋时，不小心惊动了他边上的小女孩，小女孩眼尖，勇敢地叫起来：“有小偷……抓小偷啊……”
天哪！快逃！对，我得逃，逃离对我来说不是稀奇的事了，我勾着墙沿，壁虎一样往下溜。
“抓贼啊……”背后传来叫喊声。
我以为自己能像以往一样侥幸逃脱的，我是那么自信，溜到底层的时候，我冲着四楼笑了，楼底下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我又窜远了。
甩了追赶的人后，我就直往租房的地方奔，怎么也没想到，会在租房门前被人挡住了去路。
“往哪里逃？”天哪，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我一抬头便呆住了：方燕！
“你……”她也呆住了！
可怜我那不知情的妹妹偏偏这时候跑出来，她拉着我的衣袖：“哥，我饿……”
“妹妹，你快回屋……”我叫了一声就回头逃窜。
“刘凡凡……你不讲信用……”方燕在后面穷追不舍。
方燕啊，方燕，你为什么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我？这不是在我们自己家乡！你大可不必那么认真？
可方燕就是那么倔，不依不饶地追，一直追到那个水塘边，那个水塘边四周没有一个人，于是，我停下来，我刚停下来，方燕却伸手来抓我，就那样，我们扭打在一起。
方燕，对不起了，方燕，你别跟我斗啊，你那么狠干吗？其实论力气方燕斗不过我，论巧劲，我斗不过她，她毕竟经过专业训练。
是的，那个水塘，里面的水浑浊不清，方燕，我求你放手吧，不然，我们总有一个要受伤！
容不得我细想，方燕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掉到了水里。
方燕虽然会游泳，可是那水离堤岸太远了，她是没有办法上岸的，走开？走开就没事了，方燕顶多就在浑水里多挣扎些时候，走开？走开去带了妹妹远逃？走开……我看着在水塘里挣扎的方燕，一下子没了主意，走开还是救她？
“刘凡凡，你混蛋……”主燕的脸憋得通红。
是啊，刘凡凡，你真的是混蛋，我走开五十米，止住了，那是我心爱的女孩啊！我怎么忍心……
童年，少年，青年，那些和方燕一起的美好时光像电影一样在眼前晃动，一起的时光不多，但全是她美丽动人的画面，全是我痴痴守望的背景，是啊，我怎么忍心……
方燕，你等着……我还是掏出手机拨打了110。
我以为方燕上岸后会放过我的，没想到，她会瞬间反剪了我的手。
方燕，你放了我，方燕，我可以跟你走，可是我的妹妹没人管，她会饿死，我叫着。
你放心，妹妹跟着我比跟着你好，我不仅不会让她饿死，我还能让她自力更生！
方燕，我坚持过，可是，你不明白我的难处，没处安身，睡天桥，吃人家的剩菜……我可以忍受，可妹妹不能……
“我知道……”方燕不容分说地把我带上了警车，但我上车的瞬间回头却见她眼里噙满了泪。
四
我又入狱了，有期徒刑半年。
方燕在我恨得咬牙的时候，把妹妹带到我面前。
妹妹似懂非懂地安慰我，如数家珍地告诉我，她学会了用左手写字，她说，她认的字可多了，她还学会了画画，说着就天真的拿出一副画，画上是一个男孩，她问，像吗，那是你，哥。
我别过脸去，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在两个姑娘面前流泪！
是的，我在监狱里开始卖力地干活，开始拼命地表现自己。
半年后，我终于刑满，得以出狱。
出狱的那天晚上，方燕给我送来了一套崭新的衣服，然后把我带到一个出租房。妹妹在房间里欢蹦乱跳，锅里有方燕给我们做的面。
妹妹睡着后，方燕还没有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在房间里缭绕。
“方燕，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我忍不住伸手抱了方燕，没想到她没有反抗，是的，没有反抗，只是脸儿通红，我俯上我的唇，她没有躲避，方燕，对不起了，我是情不知所起，我紧紧的抱着她，我感觉我浑身的细胞都在燃烧……唇齿交接的那一会儿，方燕主动地迎合着，方燕，我这是作梦吗？我能吗？我抱起她，她浑身都瘫软了，黑发飘落下来，我猛然发现，她眼里闪烁着泪水……然后我骤然停住。
我不能，但是，方燕，我爱你。
方燕突然转过身，背着我，自行把衣扣解开……一股力量从我身体里搏起，然后我梦幻般地用我火热的身体包裹了方燕。
我想问方燕为什么要当警察，为什么会爱上我。
代替方燕回答我的是她的日记和邻居刘浩的入狱，刘浩入狱了，我没有想到造成我父母遇难的人居然是他，而抓出他这个凶手的人居然是方燕。
翻开日记，就像翻开了一页又一页的过去，原来，方燕跟我一样，童年的时候就开始喜欢我，只是出于女孩子的矜持，一直把那份情埋在心里。
可是，比我大五岁的刘浩也喜欢方燕，而且他比我大胆，他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向一个十三岁的姑娘表白，遭到了拒绝，方燕当着他的面夸我，说我什么都比他优秀，说她喜欢我。于是，他动了邪念……我父母遇难的那一天，他离十八周岁还差两天。
十三岁懂爱吗？爱情的种子是那时候播撒下去的吗？那么，现在二十一岁懂爱吗？那爱真的生根发芽，并长成参天大树了吗？
方燕说，她愿意跟我一起疼爱妹妹，但我拒绝了，在一个大雾弥漫的早晨，我带着妹妹离开了方燕，我们的差距太大了，方燕，我祝你幸福，真的。我想，我会信守诺言的，一辈子，我都不会把手伸向别人的钱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