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不完满才是人生
在人生的道路上,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旅客。——季羡林《不完满才是人生》
小时候读书,我特不喜欢读名家的散文,那平平淡淡的叙述,很难吸引我的注意力。同学们也说,只因为是名家写出来的,人们就说好。如果那文章是我们写出来的,在考试中都很难获得高分。等到了中年,我才渐渐明白那样的文字其实是好的,平平淡淡才是生活之常态。而那些颇有故事性的散文,反倒是编造的多。
季羡林的散文集《当时只道是寻常》中的文字,差不多可以称之为鸡毛蒜皮平淡无奇的述说吧。在我甄选书目时,编辑朋友善意地提醒我,这本书写的可都是生活小事儿。我说:只要真实就好。
虽说也有人称季羡林为文学家,虽说他也写了六十多年的散文,总量在八十万字左右,但是在我看来,季羡林不以文笔见长,学术研究才是其强项。尽管他在散文《我写我》表示:散文“自己真正满意的也屈指可数。在另一方面,别人的散文,真正觉得好的也十分有限。”尽管《当时只道是寻常》这本集子中也有出众的文章,比如书中的代序——《当时只道是寻常》,我读起来就觉得很有味道,还有《我的家》等,但总的来说,他的文字功夫,照比一流的散文家,还是有着差距的。
他的文字真实,不矫揉造作,这是值得称道的。钟敬文说:“文学的最高境界是朴素,季先生的作品就达到了这个境界。他朴素,是因为他真诚。”“我爱先生文品好,如同野老话家常。”另外,季羡林学识广博、阅历丰富,并且与老舍、梁实秋、沈从文、冯友兰、陈寅恪,这些名字如雷贯耳的大家都有过交往,这已足够吸引我读这本书了。
这本随笔集收录的大都是季羡林晚年的文字,上了年纪的人,多生活在回忆中,书中有自省慎思,有悼念师友,还有抒发故园之情等,以朴素的笔调抒写百岁老人一个世纪的悲欢离合。
不过,我本想在他的回忆文字中,找到些许名人的经典故事,可是一无所获。他对那些名人的回忆,写得实在过于平淡了,没啥故事性,更没戏剧性。这样的文章,如果让励志文写手们写,一定会写得山路十八弯,即便不让人潸然泪下,也能发人深省。真是白瞎了他拥有的那么多的好题材了。
由于不伪装,不做作,尽管季羡林也是一位大名人,但是他的文字,与大众生活不隔,书中很多文字让我产生共鸣。
十几年前,我重访了我曾待过十年的德国哥廷根。我的老师瓦尔德施密特教授夫妇都还健在,但已今非昔比——房子捐给梵学研究所,汽车也已卖掉。他们只有一个独生子,“二战”中阵亡。此时老夫妇二人孤零零地住在一座十分豪华的养老院里。院里设备十分齐全,游泳池、网球场等等一应俱全。但是,这些设备对七八十岁八九十岁的老人有什么用处呢?让老人们触目惊心的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某一个房号空了出来,主人见上帝去了。这对老人们的刺激之大是不言而喻的。我的来临大出教授的意料,他简直有点喜不自胜的意味。夫人摆出了当年我在哥廷根时常吃的点心。教授仿佛返老还童,回到了当年去了。他笑着说:“让我们好好地过一过当年过的日子,说一说当年常说的话!”我含着眼泪离开了教授夫妇,嘴里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过几年,我还会来看你们的。”
在书中,读到这段文字时,我禁不住流下了眼泪。前年,我陪父母回山东老家。父亲十几年没能回老家了,在老家待的一周时间里,他多次说:这可能是我最后一趟回来看看了。我们临走时,我见伯父偷偷地抹眼泪,我对伯父说:别听我爸的,有时间我会带他们回来的。虽然我是一脸自信地说了,可等我上车一扭头,我的眼泪就簌簌而下。我能做到吗?是否我还能有机会做到呢?面对无情的岁月,面对无常的世事,我们常常深感无可奈何。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这是一句非常明白易懂的话,却道出了几乎人人都有的感觉。所谓‘当时’者,指人生过去的某一个阶段。处在这个阶段中时,觉得过日子也不过如此,是很寻常的。过了十几二十年或者更长的时间,回头一看,当时实在有不寻常者在。”季羡林如此感悟“当时只道是寻常”这句话。可是,寻常,不寻常,又能怎样呢?还不都是无可奈何花落去,“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季羡林说:每个人都争取一个完满的人生。然而,自古及今,海内海外,一个百分之百完满的人生是没有的。所以我说,不完满才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