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在我身边 我敢对魔鬼发话
今天是周日,大雨下了一整天,在家闲来下,翻开麦家写的《解密》,开篇前有一段,哈佛大学东亚系主任王德威教与《解密》作者麦家的对话,很有意思,敲给大家看看,大师的表达真的与众不同。
王德威问:
麦先生,您写的是中国的间谍、资料、秘密世界。您怎么看“斯诺登后”的全世界这个现象呢?我们是不是都住在一个间谍、密码数、阴谋、秘密的大道横行的社会?
麦家答:
斯诺登是上帝(宇宙)的孩子,也是皇帝新衣里的那个孩子。他的问题不是他做了什么,而是他不得不是某个国家的人;更大的问题是他不但有国家,而且还有一份肩负着国家安全的职业。这份职业往往被誉为是神圣的,是公民意义上的崇高神职,他必须为这个职业放弃甚至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他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下,单方面撕毁了这个被普世接受的约定,因而他的形象笃定变得夸张、异类,像斯芬克司(狮身人面像),既是极端的丑,又是极端的美。
毋庸置疑,我小说《解密》中的主人公容金珍和斯诺登是同一种人,都是为国家安全这份至高神职修行、异化的人;不同的是,前者为此感到无上光荣,情愿为此自焚以示忠诚,后者恰恰相反。他们是一个硬币的两面,背靠背,注定要在两个心向背的世界里扮演着一半是英雄一半是死敌的角色。
英雄也好,死敌也罢;斯诺登也好,容金珍也罢,他们是被上帝抛弃的人。可悲的是,不论是哪个国家都有相当一部分这样的人。坦率说,斯诺登揭露的不是美国的丑,而是当今世界。这个世界被科技绑架了,不论是X国还是Y国,我忧郁地认为,只要他们拥有相应的技术,都会干出相应的勾当。科技让我们变得无所不能,又四面受敌,危在旦夕。科技,一头风做的怪兽,正在把世界缩小成一个键钮:按下某个键,地球上每一只蚂蚁都要死。这个时候,谈个人隐世也许是奢侈,因为无论如何,求生的权欲是上帝赋予的。于是,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住在一个间谍、阴谋、秘密大道横行的社会”。
我不会站在容金珍角度嘲笑斯诺登,也不会以斯诺登的目光去鄙视容金珍。我很遗憾无法选择做宇宙的孩子,但我很荣幸做了文学的孩子:这是最接近上帝的一个职业。文学让我变得宽广坦然,上帝在我身边,我敢对魔鬼发话。听着,如果没有文学、艺术、宗教、哲学等人文精神的代代传承,科技这头怪兽也许早把我们灭了,即使不灭,恐怕也都变成一群恐龙、僵尸,只会改天换地,不会感天动地;只有脚步声,没有心跳声;只会流血,不会流泪;只会恨,不会爱;只会战,不会和;只会变,不会守……以文学为母体的人文艺术,像春天之于花一样,让我们内心日日夜夜、逐渐又逐渐地变得柔软、饱满、宽广、细腻、温良,使科技这头怪兽至今还在我们驯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