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城口制锣人:1200℃高温下的人生历练
重庆城口鸡鸣乡迎客路114号是陈祥明的家,但凡有人经过他的家门,便可见到这一幕——他把小女儿的学习奖状挂满一面墙,而墙的另一头,挂满了铁钳、铁锤等铁制工具。这些物件,似乎足以令他自豪一生。
17日上午,我们见到了46岁的陈祥明,他淳朴的笑容里,满是简单的知足。我们一起走到房后,走上山坡,打开那扇满是灰尘的木门,眼前仅十余平方米的空间里,光线昏暗,但却是他人生的另外一方天地。
“以前多数时候忙于生计,今后,我想发挥一些自身价值,参与到家乡乡村旅游建设中。”说着,他拿起一面刚制好的铜锣,翻来翻去瞧了又瞧。
没错,制锣就是他的人生招牌。他的鸡鸣手工制锣技艺,也是重庆近来新增的市级非遗项目,更是城口人的骄傲。
正在制锣的陈祥明
响锣能发出十几种响声
陈祥明的手工坊设在他家后山,步行需10分钟左右。他租用的是一间村民闲置的老房子,主房主人家锁得紧紧的,侧房留给陈祥明用。
我们纳闷,为何不沿街而设,非要设在后山呢?陈祥明一脸认真地说:“嘿,城市人讲究生活质量,农村生活也讲究环保呀!我可不想制造噪音,打扰左邻右舍。”
推开手工坊的门,一个破旧的木架上堆满了制锣材料,其中放着四五面形似碗钵的铜制品,暗色下呈金色,阳光下呈银色,那便是陈祥明制的铜锣。
眼前所见的铜锣呈圆形,尺寸和重量均不一,最小直径6厘米,其余分别是直径13厘米和18厘米,重量分别约5两、7两、1斤不等。
“最大直径21厘米,重约1斤2两。”陈祥明说,无论大小,每面铜锣都得制上整整一天。
陈祥明拿起锣槌,叮叮咚咚敲给我们听。他说,他的制锣技艺不止一种,主要有手工制马锣、小叮锣、兜锣和荡锣。
马锣呢,又称“夹马锣”,主要用于3人锣鼓,敲打时大锣在上,小锣在下,1人双敲,发“啷”音,现尾音;小叮锣呢,主要用于庙会,需7人配合打击,发“咚”音,不带尾音;而兜锣呢,4人锣鼓专用,由1人专打,发单声“咚”音,有尾音,不重;再来说荡锣,耍狮专用,1人专打,发“洞”音,带拖尾音。
“我最擅长做荡锣,我喊它马骡子。”陈祥明神神秘秘地说,外行人可听不出来,这些响锣实际上能发出十几种响声。
陈祥明因长期沉浸在用耳制音和修音的世界里,日常生活中的耳力已不如往前。但奇怪的是,唯独制锣时的他,可将其中的细微变化,听得一清二楚。
这或许,就是他的匠人之心吧。
陈祥明摆弄着他的工具
满地锤钳,用处各不相同。
一千度高温下的历练
陈祥明所用的制铜石台和用具,其摆放位置均有些不符常理,大部分置于左边。
只见他左手搬来小板凳,在石台前坐好。再用左手拿起铁钳,熟练地整理铜片碎片,接着放下铁钳,又左手拿起铁锤猛地敲下去……
噢,原来他是左撇子,我们看懂了。
“哈哈,不多见吧?”陈祥明笑了,兴致来了,随之向我们描述了一遍他的制锣过程。
碎铜阶段,所锤碎的铜料绝大部分是废铜,是从废品站或拾荒者手里获取的。收铜不便宜,每公斤50元。
化铜阶段,他将碎铜装在“窝子”(耐高温的石碗,制碗时混有煤炭灰)里,然后将其架放于制铜石台上火炼,直至熔制为铜水为止,再加上叶子烟骨头滤出铜渣。“熔制温度至少1200摄氏度。”陈祥明淡淡地说,他早已习惯了这种高温生活。
提及成形,陈祥明说,他会将模子(类似铜锣外形的容器)提前烧热,随后倒入桐油,把熔制好的铜水倒入模子,加入适量米糠,再用清水除渣,方可成形。
我们注意到了陈祥明的双手,长满老茧不说,黑得早已洗不干净,摸上去硬邦邦的。
这些亮得发光、响声洪亮的铜锣,都是陈祥明千锤百炼换来的成果,更像是一场场专属他的人生历练。
铜板成形后还没有完,根据成形大小和轻重,还得进行上千遍煅烧和锤打,直至成为厚薄均匀的圆形状,再进入弯沿子(弯出锣沿状)阶段。
将弯好的半成品铜锣再次置入火中煅烧,烧红后夹住抛入冷水中;“镇平”,用铁锤轻轻敲打平顺;“抛光”,用刮刀正反刮削;在锣沿上钻出两孔,穿系绳索……
通常来说,最精华的部分在于最后的调音阶段,全凭直觉和经验,陈祥明用锣槌调试时,调音高敲外侧,调音低敲内侧。
一面铜锣的制作工艺,真是超乎想象的艰难。陈祥明的坚持,也是超乎想象的坚定。
窝子耐千度高温,铜碎片在其中融化成铜水。
废铜老旧乐器融入新锣,音色会更佳。
踩住锣背面抛光
12年来制锣已近千面
实际上,陈祥明34岁才开始学习制锣。先前,以务农为主,兼顾打锣爱好。
为何选择制锣这门手艺,陈祥明认为,总得学一门手艺傍身吧。
“人活了半辈子,总要尊重一次自己的心意。”陈祥明说,农民也是有梦想的。
陈祥明的师傅张光林是鸡鸣手工制锣技艺的第四代传人,今年71岁,两年前便不再制锣。
陈祥明说,张师傅最初不愿教他,主要是怕他半途而废。陈祥明硬是在师傅身边跟前跟后好一段时间,张师傅才放了心,允许他进了师门。
作为第五代传人,陈祥明在原有工艺基础上做了创新。师傅们的手艺虽正宗传统,但音色方面略显生硬,而今他会根据买主的爱好需要,调音、制音,手艺显得更加灵活和变通。
他告诉我们,根据他的资料搜集,城口手工制铜锣的历史有上千年。古时,城口先人由渔猎转为农耕,锣鼓往往用于驱赶野兽,祭祀山神,城口很早就有在月食之时敲锣打鼓的习俗。
城口早期的农人,还以敲铜锣来召停蜜蜂,这是铜锣诞生于生产生活的证明。陈祥明认为,手工制铜锣是一个集铜器打造、金属冶炼、模具利用、音乐调试等多个门类为一体的重要生产习俗。同时,对于研究城口农耕社会发展具有一定参考价值。这也是他坚持的理由。
说到传承,陈祥明直接表明心意,最好传给自己二儿子。倘若儿子不肯学,陈祥明无奈地说,那只好招徒了,不过只传一人。
如今,城口制锣第一人的称号非陈祥明莫属。尤其每年10月至次年3月,陈祥明几乎制锣不休。他也会有孤独的时候,好在手工坊门前的两只流浪狗,时常陪伴他左右。
12年,他制锣近千面,年复一年,闲暇之余,温一杯“鸡鸣贡茶”(鸡鸣乡特产,一种曾相传敬奉于乾隆皇帝的古绿茶),满足自得。
他说,这么些年,他悟出一个道理:“人的发展,跟锣的命运一样。处理得好,敲打得好,可以将其中的好品质,流传到下一代、下下一代。反之,过激处理,偏激看待,事事不加珍惜,再好的铜锣,也容易被敲坏、敲废……”
陈祥明的人生道理,时常叮嘱给儿女,那天,也为我们上了一课。
正面抛光
双手布满老茧
工作完,步行回家的陈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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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游新闻·重庆晚报慢新闻记者 李琅 通讯员 杨夏麟 文 李野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