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国松:读书就是找乐趣 别那么一本正经
书房主人
廖国松,笔名梅翁、老柏。1940年出生,贵州江口人。出版过诗集、散文集、小说集多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美术家协会会员。
廖老伯读书太多太杂,似乎一点都不专。因为读到他这个份上的人,竟然连一间像样的独立书房都没有,这实在令人不解。但他却是真正的读书人,除了通常所谓的消遣性阅读,无论碰上音乐、绘画、古玩还是家具什么的,都无不找书来读,真正学以致用。读书对他而言就是生活,是时时处处的事。
偷读“内部读物”
尽管年长后颇多坎坷,廖老伯的少年时代却充满了阅读的快乐。各种民国武侠小说、形形色色的连环画,他都读得不亦乐乎。入迷最深的一次,他把所有的报名费都拿去买连环画,于是不得不每天假装背着书包上学,直到“东窗事发”,被母亲暴打一顿。
书读得太多太杂,老伯有时不免把这本书里的故事,张冠李戴到另一本书的情节上。奇怪的是,书中人物再多再乱,他却记得一清二楚:《封神演义》中原始天尊的十二大弟子,《隋唐演义》中天下十八条好汉,《七侠五义》中的七侠和五义,他都可以一一数出名字。上高中后,对中国文学史上的“建安七子”、“竹林七贤”、“唐初四杰”、“唐宋八大家”,以及现代文学史上的《文学研究会》、“创造社”、“新月派”、“湖畔诗人”等,其成员的大名他也背得一字不差。
在缺乏书籍的年代,老伯对哲学、美学、心理学、逻辑学、历史甚至于讨厌的自然学等,也“逮着一本读一本,唯恐比别人少读一本而抱憾终生”。读了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他竟参照书中一幅星象图对着夜空寻找双子星座;读达尔文的《一个自然科学家在贝尔舰上的环球旅行》,他便幻想什么时候也能到南美洲旅行一趟;读了斯大林的《马克思主义和语言学问题》后,他深感在言必称阶级斗争的时代,书中“语言是没有阶级性的”说法好新鲜……
文革中,老伯的一个学弟与一帮人窜遍省内大中院校和宣传部门的图书室,将那些封存于库的书偷出来,然后大家轮流读。因知道他爱书,便将战利品一起分享,有时干脆送给他珍藏。在这批书中,大家最感兴趣的,是那些标有“内部读物”的另类,如《第三帝国的兴亡》、《戴高乐回忆录》、《现在可以说了》、《美国与中国》、《无边的现实主义》等,每一本都是一个新奇的世界。
在几套《当代文艺理论译丛》合订本里读到大批西方现代派作家和艺术家,诸如艾略特、卡夫卡、普鲁斯特、萨特、萨冈、加缪、贝克特等时,老伯深感时尚又新鲜。读了题为《卡夫卡,燕子和春天》的文章后,他大为感叹:哪里去找一本《变形记》? 读索尔仁尼琴的《依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时,他情不自禁地摘录书中的片段……遗憾的是,这批偷来的书寄放在一个知青朋友家里,对方不慎导致房屋起火,所有的书全化作灰烬,令大家扼腕叹息。
撬开柜子偷看《金瓶梅》
看到文学史写《红楼梦》,皆言其受《金瓶梅》影响,这令高中时的老伯大为感叹:“《红楼梦》何其了得,竟然还受它影响,可见也是非寻常之作了。”怀着这样的想法,他迫不及待地想找来读一读。但《金瓶梅》历来被视为诲淫诲盗之作,甚至被划在禁书之列,据说当时偌大的贵州,也只有一部未删节本,哪是他一个高中生能找到的呢! 由于不甘心,他一连数日往古旧书店跑,心想哪怕找到一部删节本也好哇。《金瓶梅》自然买不着,倒是淘回了一本朱湘的《石门集》,以及一本胡适的《尝试集》。
不料某日同桌突然对他说,家里藏有一部《金瓶梅》。听到梦寐以求的书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老伯不由大喜,并立即提出借来一阅的请求。不想同学一个劲地摇头,说此书锁在父亲的柜子里,从未给人看过,若流传出去,那可是要遭大祸的。见他一副蔫巴巴的样子,最终丢下一句:以后看机会吧。得了一句松动话,老伯便每日纠缠不休,直到某次同学父亲下乡支农,才一起把锁撬开,将《金瓶梅》偷了出来。面对同学限时归还的告诫,他连连称诺,唯恐其反悔,夹起书就逃之夭夭。
一回到家,廖老伯就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金瓶梅》一套数册包装在蓝布贴面的外壳里,一看就是古版,金贵得很。为此,他在阅读前特地将手洗干净,生怕翻阅时弄脏了,无法向同学交待。“哪知才翻完目录,我不禁大惊失色,原来这部书是有插图的。”老伯说,插图本的小说自己也看过,不过是剑仙侠客比武之类,而眼前的那些插图,则是自己一个中学生无法想象的。再看内文,开篇就是一首七绝,看得他面红心跳。
“这类描写我在《红楼梦》、《三言二拍》里也曾读到过,但与此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可谓闻所未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故事情节、人物刻画,以及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呢?”廖老说,自己总算明白了,这《金瓶梅》尽管称得上旷世之作,但确实有害于青少年身心健康,勿怪乎被视为诲淫诲盗的禁书。
“如果实在要说好处,那就是读过《金瓶梅》,会发现《红楼梦》受其影响太深,不仅是语言表达方式,甚至书中人名也多有沿袭。如果说没有《金瓶梅》,就没有《红楼梦》,这大概不会错的。”老伯说。
不翼而飞的《约翰·克利斯朵夫》
在老伯的青少年时代,外国文学自然以苏联文学为宗,因此读得也最早。因为喜欢写诗,他总觉得“与老屠(屠格涅夫)相比,托翁(托尔斯泰)似少了些诗意”。读外国文学作品,老伯有一种颇为特异的功能,就是对作者、出生年月等记得格外清楚:“屠格涅夫生于1818年,托尔斯泰生于1828年,谢德林生于1826年……”某次,他向某位在大学学习外国文学的朋友背这些时,听得对方一愣一愣的。
初中毕业后,老伯才开始接触欧美文学,其中尤以法国文学最多。巴尔扎克、大仲马、司汤达、雨果、梅里美、左拉等,他最喜欢梅里美和雨果,其次是巴尔扎克,最不喜欢左拉。英国文学中,哈代让他着迷,对狄更斯却感到阴暗,至于莎士比亚,则总觉语言太过华丽,从来未读完其任何一部剧作。
这些作品中,令老伯最为难忘的,则是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他说,文革时听说要抄家,便把书藏在一堆烂石头里,几天后抄家的人没来,于是打算把书拿回来。谁料跑去一看,《约翰·克利斯朵夫》不在了。五个院坝共有上百人家,无从追究起,只能偷偷难过。
没曾想,文革后的某天,他逛旧书摊时竟然看到自己丢失的《约翰·克利斯朵夫》一书,心里于是大喜,并决定马上买下来。“摊主叫价15元,我荷包里只有五块,于是赶紧回家拿钱,没曾想再到书店时,书已经被别人以20元的价格买走了。”忆及当初情景,老伯像是在笑,又多少有些叹息。
“我对《约翰·克利斯朵夫》一书的体会是,年轻人看了容易变得冲动,甚至变成愤青。比如自己,就曾在看了该书后,恰巧被某个人惹着,于是第二天便写了一封绝交信。”谈及此,老伯又哈哈大笑起来,仿佛青春不曾老的样子。
喜欢什么就去找书看
1959年,廖老伯上高中没多久,就因在文学刊物《山花》发表组诗《山乡短笛》而在全校出尽风头。当时因受新月派“现代格律诗”理论的影响,他特别喜欢排列整齐的句子,感觉那样不仅看起来舒服,也格外有节奏感。为了写出好诗,他大量阅读各种诗集,甚至一度对德国诗人海涅顶礼膜拜,以致“后来所写的情诗,都窥得见海涅的影子”。
喜欢音乐,他便钻头觅缝地找来一本《西方音乐史》,整日琢磨“三和弦”、“四和弦”,乃至“减七和弦”之类,好多音乐史上的曲目,即便从未听过,却背得滚瓜烂熟。
喜欢绘画,他便反反复复阅读《苏联十二个画家的油画技法与材料》一书,直到今天还能一字不差地数得出十二个画家的名字。但在中国油画界苏派一统天下的时代,他对被视为“资产阶级没落艺术”的印象派情有独钟,不仅把书中归纳的几则印象派特征的条文背得一字不差,并“囫囵吞枣地应用到写生中”。
喜欢古玩,就买了很多鉴定书;迷恋根雕,就买鉴赏书;发音响烧,便必看每期《无线电》杂志;喜欢听唱片,就看音乐史;喜欢盆景,就看盆景书……在操作层面,老伯看书讲求实用。他一度迷恋羽毛球又打不过别人,于是便买来一本《怎样打羽毛球?》读,暗地里操练一番后,竟轻松把对手击败了。
看书不仅给老伯带来实用,甚至还可以“冒充专家”。如喜欢木工时,他便读《油漆工经验介绍》一书,照搬“油漆怎么才不起泡”的方法,令几十年的老油漆工彻底佩服;看了兰花的书后,他在市场上说得头头是道,以致摸过的兰花,后面跟着一堆要买的人……
兴致来时,老伯甚至会临时看书,然后把专业人士吓唬一番。一次,他看到别人在修水泵,便临时找一本书看,并神侃各种型号。对方听罢吃惊地抬头:“您居然懂?!”
“反正一句话,读书太重要了,喜欢什么就看书,否则就不懂。”老伯笑笑说,自己天生不是做学问的人,读书就是为了寻求愉悦而已。
文图:赵毫 来源:贵州都市报 编辑:张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