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爱亲情】父母的爱情(下)
父母的爱情(下)
文/远方的游子
3,城里和乡下
她生下第三个孩子的时候,他在县农技站当站长,站里人手少,他想叫她进城当临时工,帮站里搞搞卫生,在职工食堂做做饭,她不肯,她惦记着家里的一亩三分菜地和孩子们,后来又生下了两个女儿,她更走不了了。
那时候是大集体,挣工分吃饭。家里的孩子们还小,只有她和公公两个人挣工分,每到麦收,秋收分粮的时候,因为挣的工分少,自然分得粮食少。
看着分到的那寥寥几箩粮食,想着家里嗷嗷待哺的五个孩子,她忍不住就会悲从心中来,跟生产队干部又吵又闹:我一家大小七口人,分得这点粮食怎么够吃?看到队干部没人理她,她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着箩筐就装粮食,装好后让队干部称,队干部说:你挣得工分已经分了粮食给你啦,不能多分呀!她不服气地说:这两担算我借的,明年挣了工分再还,怎么啦?共产党领导下难道还要把我们老百姓活活饿死不成?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每年分粮食的时候,她总是要跟队干部大哭大闹一场,后来她的两个儿子慢慢长大了,寒暑假也可以出来挣点工分了,再后来,就实行了分田到户,她再也不用受那些队干部的鸟气了,彻底扬眉吐气了。
责任制的那几年,每到春种秋收,他都会赶回来帮忙,买来化肥,农药,用他的农业技术,精心地打理着自家的责任田,因此年年,自家的收成总是比别家的高。收割的时候,他虽然不能下田干活,也总是帮家人们送送茶水什么的到田间,地头,孩子们看见老爸来了,总是干得更欢了,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鼓舞着他们。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小小的县城也陷入了疯狂,到处贴的是大字报,今天揭发这个,明天批斗那个。他胆小怕事,谁也不敢得罪,更不敢参加任何派系,慢慢地就成了靠边站。后来县城还发生了武斗,他吓得躲回乡下。她问他怎么回来了?他把县城的情况讲给她听,她说让人家去闹吧,没事就呆在家里,家里还有三斤老米吃,不要去干那些缺德事。后来武斗事件平息了,他才敢回城。
七十年代初,站领导看他一贯忠厚老实,让他做了财务室的会计,却不曾想,他不知为何算错了账,到年终结算时,亏空了八十多元钱,对于当时工资只有三十多元钱的他来说,这也不是一个小数目,领导责令他停职审查,他灰溜溜地跑回家,她听他说完,安慰他道:不怕,咱把账还上,以后再不要干跟钱沾边儿的事不就行了吗?
她把她偷偷攒下的,给他补身子的一百多个鸡蛋拿到供销社去卖,换得钱交给他去还账,他停职审查了三个月,才还完公账,回去上班。从此后,他再也不干预经济沾边的事儿,只埋头搞自己的技术。
他出生十二天就失去了亲娘,是用面糊糊喂大的,因此身子骨一直都很弱,常年的单身生活,吃着食堂里没有营养的饭菜,加上干起工作那种拼命不顾身体的精神,导致他很多疾病缠身,也让她担了不少心。
有一年的大年初三,他的胃不舒服,吐得满地都是,还夹杂着血丝,把她吓坏了,急忙去请赤脚医生,那几天正好下雪,地上的积雪都深得及膝了,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回跑,请来医生帮他打了针,输了液,她的心才安定。
后来又一年,他的阑尾炎发作,必须手术治疗,临上手术台时,他对着她哭了:万一我下不了手术台,你要照顾好家里老人和孩子。她也吓哭了,拼命地拦住他:不会的,不会的,不要瞎说,不要瞎说。生死关头,他们都感觉到了彼此的重要,他们在彼此心目中就是亲人,他们那么害怕失去彼此!
4,进城
他努力地工作和钻研农业科学技术,不断地有文章发表在《农业科技通讯》上,在八十年代初,被评为高级农艺师,成了农业部门的高级技术人才,按照国家政策,家属和子女都可以转城市户口,吃上商品粮。这一次,为了照顾三个女儿读书,她不得不进了城。
可是离开了责任田的她心里却空落落的,没了着落。两个儿子结婚后都自私地分家单过了,三个女孩还在上学,她又没有工作,单靠他一个人那点微薄的工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什么都要买,城里什么都贵,连个小菜都不能大方吃,这样的日子过得怎么不让她发愁?
她开始想办法贴补家用,先是在家附近农场秋收后休闲的农田里种菜,后来又捡邻居不种的菜地来种,一点一点地解决家里的吃菜问题。她还借别人的架子车去附近的汽车站帮人搬过货,后来有钱了干脆自己买了一辆架子车去煤场帮人拉煤,即便是阴雨天在家她也闲不住,又学会了用编织带编菜篮子,拿到城里去卖。
他在单位上着他的班,下着他的乡,她在家里做着她的家务,种着她的菜,打着她的小工。进城了,他们也还是各干各的事。
有一次,她正挑着她的水桶从鱼塘里挑水去浇菜,他单位的小年轻见了开玩笑地说:老太太,你还在这里这么辛苦干什么呢?你可知道你那老头子正在乡政府里吹着空调,和小姑娘聊着天,日子过得风流快活着呢?
她微笑着说: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小年轻继续挑拨着:老太太,你不生气啊?要不我们带你去把那老头子骂一顿?
我才懒得管他呢,我还要种我的菜呢。她头也不回地挑着水就走了。她肯定是不会相信小青年的话的,三十年的婚姻,早在她的心中种上了对他的满满的信任。
他们二十年来,一直过着聚多离少的生活,从来没有红过一回脸,吵过一次架。进城了,两个人之间却有了摩擦。她的性格比较急躁,遇事总是风风火火的,忍不住高声大气地和他吵,而他呢,毕竟有文化,比较沉得住气,当她急躁发脾气时,他总是不吭声,等她脾气发过后安慰她:国秀,你不要急嘛,这事等我再想一想,想出一个周全办法来。到最后,她还是会按照他的办法来做。
她在农村住的是单门独院,自然养成了农具随意放的习惯,可是现在住的是机关大院,依然积习难改。每当他发现她把种菜的锄头,铁锹,水桶再随便放时,总是劝她:国秀,你要把东西放好,这是机关大院,要注意影响。劝了几次后看到毫无效果,他只好亲自动手,帮她把农具归置好。
日子在她的勤扒苦作下,慢慢好了起来,大女儿,二女儿先后高中毕业,安排进了他的单位上班,家里只有一个小女儿还在读书,本以为就这样等孩子们都有了工作,他们身上的担子就减轻了,日子也就好过了。
谁知世事变幻大,九十年代初,因为单位人口多,国家又缩减事业经费,他的单位效益开始不好,大女儿,二女儿相继下岗,南下打工,连他这个干了十多年革命工作的老干部也只能拿到60%的工资,他离退休还有七八年的光景,何况还要供小女儿上大学,日子怎么过,钱从哪里来,又成了问题。
为了供小女儿上大学,她豁出去了,用板车把家里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统统拉到汽车站门口,摆起了小吃摊。从早上四点起床,干到晚上一两点,他白天在单位上班,下班后就来帮她,后来他们干脆用砖头临时搭了一个小棚子,晚上,她就住在小棚子里,不再来回跑了。
他却总是不放心,常常等她睡下了,帮她掖好被子,封好炉火,关好门才放心地离去。就这样又挨了几年,供到小女儿大学毕业,直到2000年他领到了退休工资,她也老了,干不动了,才歇了手。
两个儿子都盖了小洋楼,住上了高楼大厦,可他们老了,还住在单位分的那两间低矮的红砖瓦房里,她做梦都想住上那样又干净又明亮的楼房,可是他却没有能力再给她盖了。
2010年拆迁修路,他们的老房子扒掉了,补偿款不够买补偿给他们的房屋面积,他们又要开始筹款买新房。为了买新房,他们没有住进儿子们的楼房里,而是去了市里帮小女儿带孩子,带了两年孩子,他的工资悉数存了起来,补齐了房款。
2012年,老两口搬进了新楼房,坐在宽敞明亮的新楼房里,她喜得合不拢嘴,脸上挂满了比新楼房的玻璃窗还要闪亮的笑容,高兴地对他说:跟你受了一辈子苦,没想到到老了还能享到你的福。
老太婆,这回咱们算是熬出头啦!他欣慰地说。
他们就是我相濡以沫的父母。他们的爱情,没有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语,只有为生活奔波的艰辛和无奈,没有滚热发烫的海誓山盟,只有风雨同舟的相携相扶,他们甚至没有互相说过“爱”这个简单的字,但他们却有浓浓的陪伴一生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