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洲长白人参 从康熙东巡时高士奇的《扈从东巡日录》的记述说起

长白山人参。

★算作序言

高士奇，是康熙皇帝信赖的翰林院侍讲近臣。康熙二十一年春，他陪同康熙皇帝捕鱼松花江时，被连日暴雨阻隔在远离吉林乌拉城的大乌拉虞村（今吉林市龙潭区乌拉街镇）。高士奇是个勤奋的学问家，他利用因大雨滞留大乌拉虞村的时间，采访了许多居住在那里的伊车满洲（新满洲人）。这些人属于“打牲八旗”的壮丁，专门负责为大清皇室狩猎、捕捞、采集、种植，因而对许多高士奇感兴趣的问题知之甚多，知之甚深。故此，高士奇在《扈从东巡日录》中对这几日的采访专有记载。其中，在记叙康熙皇帝一直想去而没有去成的“喇母乌稽”时，四次专门描绘了“人参”。

“喇母乌稽”，即史书上常说的“纳穆窝集”，这是不同的满语发音的记录。实际上都是指吉林市以东的蛟河市老爷岭山脉与林海。那里，是人参喜欢生长的地域。

人参喜欢生长在针阔混交林的背阴坡。

★高士奇在《扈从东巡日录》中两次“浓墨浓彩”记述长白人参

高士奇在《扈从东巡日录》中记录：“乙亥（三月二十八日），冒雨登舟，……驻跸大乌喇虞村，去船厂八十余里。”——上文，高士奇交代了陪同康熙皇帝驻跸大乌拉虞村的原因、经历以及远离吉林乌拉城的景况。接着，在简述了“大乌拉虞村”的住户“伊车满洲”人都是吉林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的八旗壮丁的身份、历史、住舍、食物、衣着、风俗习惯后，开始了大段的描述“人参”——

“采人参者言，于春中生苗，多在背阴湿润处。初生小者，三四寸许，一桠五叶。四五年后，两桠五叶，未有花茎。至十年后，生三桠，年深者生四桠，各五叶，中心一茎，俗名百尺杵。四月有花，细小如粟，蕊如丝，紫白色，秋后结子，或七八枚，如大豆，生青熟红，自落采之。之法以四月及七月裹粮入山。其草一茎，直上独出众草，光与晓日相映，则刨取其根，一窠或四五歧，或二三歧者。种有紫团、白条、羊角等，名惟黄润坚实，俗名金井玉阑者，体实味甘，斯为最胜。然秋冬采者坚实，春夏采者虚软，故今采参，多在七八月。”

生长是长白山中顶着红榔头的人参。

接着，高士奇在“丁丑（三月三十）”日的日记中描述“喇母乌稽”时，又一次生动地描述了生长在那里的人参：“人参生椴树下，翠蕤绛实，烂然灌莽间”。

★高士奇记述的人参与现代人参的异同

高士奇不是吉林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的“伊车满洲”，因而不是进长白山采过人参的八旗壮丁。他是出生在江南绍兴的知识分子，后来又身为朝廷高官，所以他不但没有关于长白山人参的常识，而且恐怕连生长中的人参枝叶茎花果都未曾亲眼见过，所以，他对人参的描述，只是听八旗牲丁中的采参者说来的，再凭记忆写出来的，因而，难免有误。并且，那时距今毕竟已过了三百三十多年，即便是东北的关于人参的说法，也会有很大变化。但高士奇实事求是，他开篇即表明：“采人参者言”。

长白人参图。

高士奇在《扈从东巡日录》中记云：人参“于春中生苗，多在背阴湿润处。”——是说，人参在春天萌芽生苗，大多生长在背阴湿润的地方。这话有道理。

现在的长白山中采参人讲，人参也是一岁一枯荣的多年生草本植物，所以春萌、夏长、秋实、冬枯。重要的是人参与其它植物不同，它药用价值高，被称为百草之王。它高贵的身份与它的生长地分不开。人参的世居之地就是长白山。别的地方它不愿生长，即使勉强生长了，品质也不行。因为人参是对气候、环境、土壤、立地条件要求十分严格的植物。

首先，说人参自然选择的生长地域：它基本以长白山脉为家。生长在辽宁东部、吉林省东半部和黑龙江省南部地区，而这些地区基本都是长白山脉的山地丛林。

其次，说人参喜欢的气候条件：人参耐寒性很强，可耐零下40度的低温，即便是长白山中冰天雪地长达五个月的时间，它也能耐得住，并香甜地冬眠于冻土层中冻不死，以待来春萌发。

长白山密林是人参最喜欢生长的地方。作者手机摄影

百度先生很严谨地说：人参多生长在具有1月份平均温度-23至5℃，7月份平均温度20至26℃的气候条件下，生长适宜温度为15至25℃。气候条件为年积温2000至3000℃，无霜期125至150天，积雪20至44厘米，年降水500至1000毫米的地方。

再次，说人参喜欢的小环境：人参像任性的高贵娇小姐，很特性，很挑剔——第一，它喜冷，喜凉，喜湿润的气候，厌恶炎热。第二，它离不开阳光，但只喜欢林中枝叶间隙的漫射光照，特别厌恶直射的强光和炙热的高温。第三，它喜欢在针叶类的松树和阔叶的乔木混合生长的混交林中安家落户。因为这样的地方土壤疏松、肥沃、腐殖质层深厚，而且排水良好。天旱干不着它，天涝淹不着它。人参栽培专家说，棕色森林土或山地灰化棕色森林土，土的pH值5.5-6.2，最适宜人参生长。（《百度百科》）

这是开花的人参。花小如粟，白色。

高士奇在《扈从东巡日录》中记述道：人参“初生小者，三四寸许，一桠五叶。四五年后，两桠五叶，未有花茎。至十年后，生三桠，年深者生四桠，各五叶，中心一茎，俗名百尺杵。”——这是高士奇记述的人参生命生长过程中的形态，很粗略，而且还把《高丽志》对人参的描述意思照搬了过来：“初生小者，一桠五叶，年久渐生三桠叶，并生于桠之端也。”

长白山中的采参人说：实际上，在长白山中挖过老山参和种植过人参的人都知道，人参的茎是笔挺直立的，不长杈不分枝。一年生的人参，芽顶上只有一叶，叶又分为三个小叶，挖参人因其形，命名它是“三花”。二年生的人参，茎顶上仍然只生一叶，但分成了5片小叶，犹如人的手掌分出的五指，所以，挖参人形象地叫它“巴掌”。三年生的人参，就有对生的二个大叶了，每个大叶各有5个小叶，俗名叫“二荚子”，即长出了两个杈叶的意思。四年生的人参，茎顶端等距离长出3个复叶杈儿，每个叶杈上还是5个小叶。三杈像古人用的三个腿儿的油灯台，所以就形象地叫“灯台子”。

上图是五品叶人参。应该只有一个红榔头。

高士奇只是说，“年深者生四桠，各五叶，中心一茎，俗名百尺杵。”经查核，“百尺杵”是《本草图经》上人参的名字（专指四品叶人参），这显然是高士奇抄来的名字。长白山中的挖参人说，高士奇在三百多年前所讲的“年深者”，是指多年生的人参，茎顶端已增至4个复叶杈儿，所以叫“四品叶”。其实，超过六龄的人参，茎顶已经有5个轮生复叶杈儿，所以叫“五品叶”。不过数量极少，一旦发现之，必然是个头儿较大的人参。

长白山中的挖参人还说，人参的生命力很强，所以寿命很长，一般的可以生长几十年，有的可长到百年。至于“千年老山参”或者“万年老山参”，只是故事中的神话传说，形容年头多而已。但是，超过十年或者十几年、几十年的老山参的确可以长成罕见的“六品叶”。

此图两株都是五品叶人参。作者拍摄于宣传图册

高士奇在《扈从东巡日录》中还说：人参“四月有花，细小如粟，蕊如丝，紫白色，秋后结子，或七八枚，如大豆，生青熟红，自落采之。”——是说，人参开花在阴历四月，花很小就像谷粒般大小。花蕊像丝一样细。花色是紫白色的。阴历七八月份人参花谢开始结籽。一般人参籽有七八枚，成长时像绿色的大豆。一旦成熟了，就变成红色的了。参籽成熟了即脱落。此时可采。

长白山中的挖参人说，阳历八月份的立秋处暑节气一过，人参籽就由青变成橙黄色，绿色的人参籽的确像从豆荚中剥出的绿色大豆颗粒。到了九月份，人参籽就由橙黄变成大红，那样子晶莹剔透，油红铮亮，老远就可以看到了。挖参人管这种红色的人参籽穗头叫“红榔头”！

成熟的人参籽俗称红榔头。

高士奇在《扈从东巡日录》中说：采挖人参“之法，以四月及七月裹粮入山。其草一茎直上，独出众草，光与晓日相映，则刨取其根，一窠或四五歧，或二三歧者。”——是说，采挖人参的时间，是从阴历四月到阴历七月间，挖参人需要带着粮食进山挖参。高士奇写人参的样子的很生动，说人参在山林荒草中挺立着一枝独秀的草茎，很奇特的迥异于其它的杂草中，叶子油光光的，与早晨的太阳相互辉映。当然，看到这样子的草，人们就可以确定，这就是人参了。因而需要刨挖人参的根茎。一个窝中有时有四五棵，有时有二三棵。

长白山中的挖参人说，自古采参人都是背着粮食进山，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一个多月，总之挖不到较大的人参不能轻易下山。若说一窝中有三五棵或者二三棵人参不准确，但是附近一小片儿有三五棵，甚至十棵八棵也不稀奇。因为可能一整穗儿的人参籽就撒在了这一片儿，所以就能在这片儿上陆续生长出那么多棵人参。高士奇所说的一窠，很可能是指一个坑，那个岐字，很可能是指人参身上的根杈，就像人的胳膊腿儿。因为人参有的像人一样有四肢，但更多的是从上到下分出几个主根杈来。

分出几个主根杈儿的老山参。作者手机摄影

高士奇记叙说：人参“种有紫团、白条、羊角等，名惟黄润坚实，俗名金井玉阑者，体实味甘，斯为最胜。”——是说，人参的种类有紫团、白条、羊角等等。据查核，这是高士奇借《百草蒙筌》中的记载：“紫团参紫大稍扁，出潞州紫团山（属山西）；白条参（俗呼羊角参）白坚且圆，出边外百济国（今臣属高丽）。黄参生辽东（边戌地名）上党，（古郡名，在冀州西南）黄润有须梢纤长。高丽参（俗呼鞑参）近紫体虚，新罗（国名）参亚黄味薄。”——高士奇不懂长白山人参，但他博览群书，所以只能旁征博引地把《百草蒙筌》的记录摘抄过来了。

高士奇继续根据中药古籍的记载说，最有名的人参只有色泽发黄、皮色滋润，肉身坚硬挺实的，俗名叫做“金井玉阑”。这种人参身材结实，味道甘甜，是最好的。

需要说明的是，“金井玉阑”是中药家在《本草纲目》中的术语，专指药材根茎的横切面的颜色：若外层的皮质是白色的，犹如白玉一般，谓之“玉阑”，即玉色栏杆在外。“金井”则指药材的横断面的药皮里面的肉质是金黄色的。“金井”专指药材皮里的肉质。当然类似的中药材形状的术语还有“桐皮铁骨”“怀中抱月”“狮子盘头”等等，但不一定是指人参了。

长白人参图。作者手机拍摄于人参画册

高士奇记叙道：“然秋冬采者坚实，春夏采者虚软，故今采参，多在七八月。”——是说，虽然采挖人参阴历四月份就可以进山，但是，只有在秋冬季节进山采挖的人参，才最坚硬、结实，质量最好。如果是春天、夏天进山采挖的人参，它的根茎就比较虚软，暄馕。所以，现在（高士奇指三百多年前的康熙年间）采挖人参，多在阴历的七八月份进山。这时候采挖的人参已经成熟了。

长白山中的采参人说：四五月进山采挖的人参，正在生枝长叶蕴花育籽的时候，所以参体发暄发馕。现在人都是在立秋和白露节气后开始进山采集野山参。因为这时候，人参的榔头红了，显眼，老远就能看见。另外，地下的人参根茎成实了。

★人参到底是何等神草？

长白人参。作者手机摄影

人参是植物学上的“伞型目五加科人参属”的多年生草本植物。植物学家化验得知，人参的叶片没有其他植物叶片上的气孔和栅栏组织，无法保留水分，所以性喜阴凉，不喜炎热，这是人参自然造化的奇妙之处！另外，人参特别喜欢在郁闭度较高的背阴坡的树林中。这种条件可以躲避阳光的直射和炎热。这是人参自然选择的属性特点。

人参栽培专家曾试验：若温度高于32度时，人参的叶片就会被灼伤而干枯。所以，它喜欢选择在长白山脉这样的寒凉地区生长。长白山的参农也根据人参这一特性，为园栽人参搭起人参棚子，遮挡夏天的毒日头。植物学家根据大数据分析认为：中国的人参人分布范围在北纬 40°～ 48°,东经 117°～134°。而这一范围，正是长白山脉的范围内。

至于人参特别喜欢在针阔混交林中生长，是因为它喜欢针阔混交林下那种具有营养的腐殖土土壤，既抗旱，又抗涝。不旱不涝，疏松通透，土壤含氧量高，利于生长（《百度百科》介绍）。

长白山人参。作者手机拍摄。

所以，长白山中的挖参人会根据人参的生长特性，选择在人参喜欢生长的地方开始“拉棍儿”，“放山”，绝不会盲目地在山中乱走乱撞。

人参在历史上留下了很多名字譬如“黄参”、“土精”、“神草”，这是《吴普本草》所记载的。至于“人衔”、“鬼盖”，这是《本经》书籍记载的。“地精”是《广雅》记载的。“百草之王”、“棒槌”则是关东人对人参的称谓。还有“神草”、“海腴”，那是《本草纲目》)等书籍的记载。总之，人参在每个地方的名字，几乎都蕴含着一个民间故事。而医药典籍，记载的则是人参的功能形状。在东北，人参又是闻名遐迩的“关东三宝”之一。

★人参因其历史久远，基因强大而“神”

人世间所有的东西，因为其稀有，而且其形状特异、功能特殊，所以才被誉之为神。这神，就是厉害、杰出的意思。人参就属于在治病救命的中草药中功效和形状特殊的那种。

有人说，人参特殊功效，与它的远古基因有关。这或许有些道理。

百度先生介绍，古地质学家和古生物学家曾经推断说，人参是地球上最古老的孑遗植物之一。孑遗植物也叫作活化石植物，它们的起源久远，在新生代第三纪或更早有广泛的分布。孑遗植物中大部分已经因为地质、气候的变化而灭绝，只存在很小的范围内。

地球上新生代第三纪距今有多远？答：6500万年-距今180万年！这人参的基因来源够远古的了吧？第三纪，那是个被子植物极为繁盛的时代。因而人参也在植物界广为繁衍。

想一想，180万年前-6500万年前，那是什么概念？至今能在地球生存的人参，在如此遥远而漫长的时间里，该经历了历史长河多少次自然嬗变、大浪淘沙？它须有多么强大的生命基因才能遗存下来并繁衍生长？！

长白山老山参。作者手机拍摄。

经查核中药典籍，人参的药用记录，是现存最早的中药学专著《神农本草经》。说明4000年前人参的药用价值，就被人类发现了：“人参，味甘微寒，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久服，轻身延年。一名人衔，一名鬼盖。生山谷。”

百度先生介绍，古文字学家研究证明，早在3500年前的商殷时代的甲骨文中，就已经创造出生动形象的“参”字的象形文字。公元121年，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就有了对人参的最早记载：“参，人参，药草，出上党。”看来，那时的东北长白山地荒人远，根本还没有人发现人参！

现在看来，难怪高士奇老夫子要在《扈从东巡日录》中，两次浓彩重墨描绘人参。其一，因为人参自古名贵。熟读古籍的高士奇自然早就关注到它了。其二，则是长白山“喇母乌稽”的长白山人参，是吉林打牲乌拉总管衙门每年必须向大清皇家进贡的重要贡品！大家想想，皇家离不开的东西，肯定是宝贝呀！

长白山园栽人参。作者手机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