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后写家史」姥爷教我如何面对人生困境

作者：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学生 赵秦（22岁）

右二是作者的姥爷。

作者姥爷的书画作品《关云长》。

“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哟红艳艳，毛主席领导咱打江山......”

伴随着高亢嘹亮的信天游，时间倒流，空间位移。没有了一切高科技与喧闹，我们回到了70余年前的黄土高原——沟壑纵横，野兽频出，黄土飞扬。那是我姥爷出生的地方。姥爷的一生就是奋斗的一生，他用自己的坚韧品格一手撑起了这个家，甚至一片新的天地。在我姥爷身上有两个最值得我学习的品质，一是刻苦学习，二是艰苦奋斗。它们伴随着我姥爷的一生，从年轻到退休，从甘肃到西安再到哈尔滨和北京。这两个优秀品格在我姥爷人生的不同阶段有着不同的表现，可以砥砺不同年龄的人在不同的人生探索道路上共同进步。因此我想细致讲述姥爷刻苦学习和艰苦奋斗的一生。

艰苦的童年生活

我的姥爷秦宪文出生于1942年，今年78岁，籍贯是甘肃省庆阳市肖金镇。我们的先辈曾经生活在关中平原，为了躲避战乱逃难到了肖金。肖金位于黄土高原的董志塬上，这里是一片平原，土壤肥沃，但与世隔绝，于是先祖再次安顿下来并开垦出了一片片绿油油的麦田。董志塬虽然地处甘肃地界，但文化上却与陕西同宗同源，这里的艺术以秦腔最为著名，美食则是家喻户晓的饸饹面。姥爷出生的时候，正值抗战的关键时期，大西北作为抗日战争的大后方要为前线支援很多物资，报国的思想从小就深深刻在了我姥爷的内心。因为家里穷买不起灯，我姥爷经常到同村一个养猪的老头家过夜，两个人挤在一张很窄的床上。即使生活条件如此艰苦，我姥爷仍旧刻苦学习，借助养猪人的煤油灯复习功课，在班里成绩优异。

困苦的生活经历让我姥爷至今也不是很爱说话，但内心却坚韧不拔。当时生活条件的艰苦现在人都不敢想象，煤油是两分钱一斤，我们家买不起；学习用的练习本也仅仅两分钱，我姥爷还是买不起，他只好偷偷把公社里标语撕下来一点，用白色的反面订成练习本去上学念书。每年的寒冬，别人的父母会送来棉衣围脖，而我姥爷只能身着单衣和布鞋，腿上生了冻疮。姥爷曾经告诉我：他初中因为穷没钱买被褥，只好去借一些麦草来当褥子。别的同学看他可怜，就把两床被子缝在了一起三个人挤着睡。然而艰辛的生活没有摧垮我姥爷热爱学习的品格，反而是给了他努力的斗志，艰苦奋斗从此成为老人家一生的座右铭。我姥爷在初中时期学习成绩优秀，被直接保送到了庆阳师范，在那个年代已经非常的不容易。

忠诚的解放军战士

1959年，我姥爷以优异的成绩被保送到了庆阳师范，从此有了国家补助，家庭负担略有减轻，他的人生也从此改变。1962年，国家到庆阳师范招兵，身为团支书的姥爷踊跃报名，从此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在士兵时期，我姥爷总是将所有任务优秀完成。他总结自己成功的原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无论干什么我都把它干到最好。我姥爷在部队中总是主动担当，干最多的活，流最多的汗水，帮助战友分担许多困难。

在成为班长之后，姥爷没有停止自己努力的步伐。当时连队把最差的一个班交给他让他当班长，两年之后这个班成为最好的一个班。他说自己两年里从来没有批评过战士，一直非常心疼他们。当时那个班里有很多战士不识字，我姥爷每天晚上就给他们上文化课，好多其他班的战士也来学习。再比如当时周末连队会组织一次放映电影，我姥爷一次都没看过。他让别的战士去看电影，自己替班里战士站岗，因此连队里的士兵都非常尊重他、爱戴他。我姥爷曾连续五年被评为“五好战士”，进而成为营里最年轻的参谋。

在优秀完成部队任务的同时，我姥爷依然重视学习，一有空就看书，并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其中包括兰州日报、甘肃日报等媒体，但也因此得了近视。后来这些文章被首长看到了，领导们特别赞赏我姥爷的才华。爱学习是我姥爷能取得成就的一个重要品格。在担任部队通讯员的时期，报纸杂志的分发都要经过我姥爷的手。部队放假的时候，其他战士都去看电影、看戏、逛街，我姥爷一次也没看过，他就一个人在军营看报纸、学习。当遇到报纸中写得好的地方，我姥爷会把它剪下来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制作成手抄报。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间断学习，姥爷的文章终于获得赏识，并且在没有上完高中的情况下考上了北京大学。

在当兵的过程中，姥爷流下的汗水和泪水远远比荣耀多得多。要想人前显贵，就要背后受罪，他在外面从来不会讲述生活的艰辛，他做过很多工作，放羊、放猪、当通信兵……比如说他曾经一个人去深山给部队放羊，山谷里回响着姥爷高昂的信天游，但嘹亮的歌声掺杂了多少姥爷的恐惧和忧虑，都是别人难以想象的——深山中狼群突现、自然灾害频发，姥爷都遇见过。高声地唱歌何止是驱散狼群，更多的是为自己壮胆吧。有一次，一只羊走丢了，姥爷找了三天也没找到，哭得不行，战友的各种安慰也没能缓解。姥爷告诉我，哭的其实不是那只羊，而是生活的艰辛和无奈。还有一次，上级派姥爷一个人护送两个精神病人从西安到成都，要是搁现在，怕是最少需要多人来护送吧，但那个时候就姥爷一个人坐火车，整整四十八小时没有睡觉，到了成都完成任务后，一病不起。所以这个世界上没有平步青云，正是一次次的克服困难，终于的终于，在众多战友的力荐和领导的赏识下，姥爷成了军官，不用退伍回家种地了，他从此走出了黄土高原，那块刮大风、缺水的肖金塬，来到了北京。

从基层走出来的干部

到了北京之后，我姥爷担任了团的参谋，但是老人家没有满足，又开始了新的征程。四十五岁的姥爷担任领导职务，驻扎在东北哈尔滨。哈尔滨夏天的时候黑夜只有四个小时，姥爷曾开玩笑说：我们晚上放露天电影，刚结束，天亮了。到了冬天黑龙江能有零下四十摄氏度，但每天早上姥爷还像班长一样，亲自出操整队，带领大家跑步，一看到“老大”的艰苦奋斗精神，所有士兵便都咬着牙坚持，无论胖瘦，身体素质优劣，心里总是热血沸腾。姥爷曾告诉我：“无论当多大干部，我还是一个兵。”十年领导经历，姥爷只在哈尔滨住一间办公室，办公室兼宿舍，没有占用任何其他的房子。当时部队给他配了一个公务员，他十年来一天都没有用过。姥爷说，我们是从基层走出来的干部，保持的就是一个兵的作风。一次偶然机会，我看到自己小时候的全家福照片，姥爷身着绿色军装，挺拔高大，双目炯炯有神，我不由心中充满敬佩之情。一直以来，我都梦想能够报考警校，想当一名警察，也是受了姥爷的影响。

精彩的退休生活

退休之后的姥爷没有改变他热爱学习、艰苦奋斗的优良作风。他认为自己仅仅是脱下了一身军装，而生活没有任何变化，因为他已经养成了部队雷厉风行的作风。姥爷曾教育我说：生活作风决定了你整个人生的一切。退休之后姥爷勤俭朴素，没有买过一件衣服，他的衣服不少是我穿剩下的，因为我长个很快，经常淘汰一些衣服。除此之外，姥爷专注于书画学习，这是他年轻时期的梦想，终于在退休后可以实现了。2018年在庆阳博物馆，我姥爷举办了人生最大的画展。他本来很低调并不愿意举办，但身边的亲朋好友一再提议劝谏，姥爷便欣然接受了。这一次画展展出了姥爷五十年来的书画作品，因为是从基层走来，姥爷的画中有诸多现实主义题材，深深打动了观众。在线描人物画中，姥爷展示了其从小到大经历的人物素材，有新兵、老兵、农民、工人、放羊的、喂鸡的、养马的、挖菜的、喂猪的……因为姥爷从小就是放羊的，所以他对贫苦的底层人民有着深厚的情感。除了朴实的农村生活，姥爷也画了许多英雄人物和对国家民族有贡献的战将，大概有一百多个。姥爷会对每幅作品进行文字说明：比如主人公是哪一年生的、哪一年死的；他的功劳是什么；为什么要画他。在书法创作方面，姥爷也有诸多优秀作品，内容以古代诗词和毛主席诗词为主。无论做什么事情，我姥爷都是非常认真，锲而不舍。我从小在姥爷家长大，见证了姥爷在书画方面的进步和取得的成就，也深深被他打动。

为人处世方面，姥爷也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他总是热衷于帮助别人。我姥爷一直都很和气谦逊，过去的老战友经常上门看望，情谊浓厚自始至终。总结说来，我姥爷秉承的观念就是：刻苦学习，艰苦奋斗。姥爷很好强，一生走来，荣誉和勋章挂满了白墙。而现在的老人家，撤下了一切功勋。退休是一种人生角色的转变，虽然仍旧是刻苦学习，艰苦奋斗，但意义变成了修身、修心。

这就是我姥爷。他教给了我如何面对人生困境，怎么坚韧不拔，用乐观的心态拥抱苦难的生活，终将有成功和花好月圆的明天。

[教师点评]

“伴随着高亢嘹亮的信天游”，“姥爷”从黄土高坡走来，凭借非凡的意志战胜贫穷刻苦读书，然后从军，最后成长为共和国的军官。“他教给了我如何面对人生困境，怎么坚韧不拔，用乐观的心态拥抱苦难的生活。而后终将有成功和花好月圆的明天”。文字是淳朴的，也是真挚的。叙述娓娓道来，不急不亢，沉稳大方。

在作者的细腻描摹中，“姥爷”的成长历程平凡而崇高。读起来，就像我们每一个朝夕相处的亲人。张家家风归结起来就八个字：“刻苦学习，艰苦奋斗”。

我们有理由相信，未来的赵秦，会沿着先人的足迹一路向前。

（点评教师：孙燕京，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