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问西东》真实的你最珍贵
影《无问西东》上映很长时间了,经常听朋友们说起这部电影探讨人性,很值得一看。这对已年过四十,喜欢哲学和心理学,对人性研究感兴趣的我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吸引。
终于有时间去看了,在某一天的深夜。
可我看到的电影主题不是“人性”,而是“真实”,是“珍贵”。你知道,每个人看到的,都是ta想要看到的东西。
电影中的第一个故事。1923年,北平。文科奇才吴岭澜,却选了清华理科,只因“优秀的学生都选实科(理科)”。梅贻琦(时任清华大学教务处主任)问其求学的目的,吴岭澜回答“只要沉浸在书本里就会让我感觉踏实。”
他真的踏实吗?人把自己置身于忙碌当中,有一种麻木的踏实,但丧失了真实。所幸他并没有完全麻木,所幸他还有内心的冲突,所幸他直面了自己内心的冲突,去找梅校长寻找答案,去听泰戈尔演讲:“不要忘记你们的真心和真性”,他开始对“生命的意义”进行思索,最终听从自己的内心,放下完全不适合自己的实科,转去学了文。
在大学教书的日子里,我经常问学生,“你们的专业是谁选的?”很多人告诉我说,父母、亲戚们选的。我再问,“你们喜欢自己的专业吗?”回答我的,是迷茫、无奈的脸。
时常有学生对我说,老师,所有的课我都逃课,除了心理学,除了您的课。我没有因学生只听我的课而感到特别的开心,我猜跟我说这话的学生,以及他们的父母,听到这话都不会太开心。可是,他们又能做什么?学生可能会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学什么,父母会说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
一对焦虑的父母充满羞耻感地诉说着他们家庭的烦恼:三代都是公务员、教师、医生,在这样根正苗红、人人羡慕的家庭里,孩子们从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长大循规蹈矩为国为民,怎料这孩子如此不听话,离开优越的家庭环境和一流的学校,要去追求什么“诗和远方”?
爸爸摇头叹息,妈妈泪眼愁眉,17岁的孩子却一脸倔强、抬头挺胸的说,那是你们想要的生活,不是我的!那一刻,我很想为孩子点赞!但同时我知道,这既是赞这个孩子的真实和勇气,也是我自己的一种替代性满足,因为,他做了我在这个年龄时想过千百遍却还是不敢做的事情。
小时候听到最多的故事,是成绩优异的父亲因各种复杂因素的影响,没能到向往的学校读书,没能在相应的工作岗位上施展才华,也没能实现人生价值。作为家里的长女,我从小被教育要好好读书,要努力地工作,要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我也确实做到了,无论学习什么领域的知识,无论在哪一个工作岗位,我都尽力做到自己的最好。慢慢地我感受到,“把自己交给繁忙,得到的是踏实,却不是真实”。
幸运地是,十五年前我终于能够跟随自己的内心,放弃了看似很有前途的工作,走进了这个让人痛并快乐着的心理学科,依然是很忙,甚至更忙,但这样的繁忙能够带给我快乐,我好像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也好像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这是不是我的真实?我不知道,我正在努力地知道。
有一次为新招录的公务员进行心理健康培训,课间一位男生过来跟我聊天,他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公务员,只是为了满足爸爸妈妈的心愿,他打算做满两年的公务员就辞职去做自己喜欢的工作。
我好奇他的爸爸妈妈能接受吗?他说已经跟他们谈好了,前二十七年是为父母而活,以后的日子打算为自己而活。我说,“你忠于自己的内心,实在是太棒了”!这一次,我为他点赞,也为自己点赞。
电影中的第二个故事。1938年,昆明。出生在大富之家的青年沈光耀要参军报效国家,母亲千里迢迢从广州赶到昆明,听说父亲因此重病,沈光耀便收起了报国之心,继续完成学业。
但听到吴教授介绍了泰戈尔的诗,讲解了内在的精神就是“寻找自我的真实”。再看到新建的校园被日军炸得一片狼藉,同学和百姓或死或伤,便决定加入国民空军,成为优秀的作战飞行员。沈光耀能放下一切跟从自己的内心,跟他有一位好母亲是分不开的。
电影中的沈母希望儿子幸福快乐,不为名利所累,希望儿子能好好思考自己的人生,希望儿子能享受做父母的乐趣,而不是为了父母生儿育女,这一切,是真正在为儿子考虑,而不是从自己的立场出发。
想当然地认为这是为孩子好。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孩子,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自然有面对真实的力量!
遗憾的是,不是每个人都像沈光耀那般幸运可以做自己。我们大多数人一辈子都用在努力满足他人以及社会的期望和标准,做温尼科特研究中的“虚假自体”,很少有机会有勇气过真正我们自己想要的生活。
一位从事保守治疗疗法的医务人员陪伴了几百个人,照顾他们临终的那段时间,听到他们在病床上一次又一次地说,他们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能做真实的自己。
一位波斯的诗人问了一个与当今生活息息相关的问题:“你经常拜访自己的内心吗?
这是一个直指人心的问题。很多时候,面对真实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甚至是要付出代价的。
电影里的一对夫妻,许伯常是好老师,却不是一个好丈夫。他靠妻子刘淑芬供养上完大学、当上老师,工作之后却拒绝和刘淑芬结婚,这种人常被称为现代陈世美。他错了吗?
从某些道德标准和责任感的角度来说,他错了。他辜负了刘淑芬的爱,他忘恩负义,他该下地狱。可是,爱不爱一个人,这是无法勉强的。你要问,“爱你到下辈子、下下辈子”,“爱你到天长地久地老天荒”,这样的爱情誓言是假的吗?
它们当然是真实的,但它们代表的只是当下的、此时此刻的真实,不是永远。许伯常,也许他就错在勇于对自己的内心真实,爱的时候爱了,现在不爱了就是不爱了。可惜,最终他还是不敢太真实,最终还是和刘淑芬结了婚,过着两个人互相折磨的苦日子。
刘淑芬不愿面对这样的真实,她打骂许老师,她说“外人只知道我在打你,其实你更狠,你每天都在打我”!许老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冷暴力让她更加委屈、痛苦、愤怒。她把愤怒转移到王敏佳身上,直到王敏佳被众人打“死”,她自己也绝望地走向了死亡。
写到这里,我不禁问我自己:如果你是许伯常,你会怎样做?我想,我可能会和他的选择一样。也有可能,我还不如他真实。我再问自己:如果你是刘淑芬呢?很悲哀的是,我发现自己头脑一片空白,竟然无法回答。
因为,面对真实,是需要力量的。
自体心理学鼻祖Kohut多年的研究发现,每个人都有自恋的需要。 而社会理论家Cushman认为当代生活的急剧变化强化了人们的自恋意识——因为人们需要不断地从外部获得认可来维持自尊。
世界日新月异,人口流动加速,公众传媒弱化了个人隐私,同时却迎合了个体的虚荣和贪婪。在这行色匆匆的快餐时代,人们的短时印象比持久品质更引人注目,因为持久的品质只会在小范围、相对稳定的人群中才会受到褒奖。
可是,多少人能有耐心等待呢?似乎人们更愿意选择短期的努力表现来证明自己的优越,比如更注重自己的外形、名望、财富或者是否顺应潮流,而相对忽视了内心的价值认同,忽略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因此即使名利双收也时常会感到内心空虚,也因此让手机占剧了现实的时间和心理上思考和感受真实的空间。
瑞士心理分析学家Carl Gustay Jung在1945年曾提出“人格面具”(人们展示给他人和世界的自体)这样一个重要的概念。他认为每个人都有很多人格面具,在不同的场合、面对不同的人、从事不同的活动、扮演不同的角色时使用不同的人格面具。
按应对的场合的不同,可以把人格面具分为:外交面具,工作面具,社交面具,朋友面具,家人面具,夫妻面具,独处面具。这七类人格面具由外而内,一个套一个,类似于俄罗斯套娃。最里面的面具最接近真实,但不等同于真实。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是否想过,自己有多少个面具呢?那个最里面的、接近真实的面具,它长什么样子的呢?什么时候才会允许它出来呢?
记得小时候看过很多小说里有这样的情节:某人需要去伪装自己,或者借用另一个人的身份的时候,就会戴上一个人肉面具,可ta总是被告诫说,这个面具戴上一段时间后必须要取下来,不然以后就没法取下来了,你就真的变成了那个人,你再也找不回自己了。
看来,面具和真实的较量,从未停止过。
的确,每个面具都具有一定的社会适应性,可就在这适应的过程中,面具戴久了,与人合而为一,人就是面具,面具就是人了。
在这纷繁复杂的社会里,能够取下面具,面对真实,等于面对了自己的内心,那也是你珍惜自己的表现。
正如电影结尾的旁白:
等你们长大,
你们会因为绿芽冒出土地而喜悦,
会对初升的朝阳欢呼跳跃,
你会给别人善意和温暖。
但是却会在赞美别的生命的同时,
常常甚至永远的忘了自己的珍贵。
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电影结束时,一旁的工作人员居然大声将上面那段话读了出来(其实是背出来的),还问我们“电影好看吗?”“是朋友推荐来的吧?”我看到了他对电影的喜欢,也看到了他对“真实”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