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阴间学校!
我不想往大楼那儿去,不过方圆百里,并没什么东西存在,树没有,楼也没有。而且我的身体也不听使唤,只会直愣愣地往前走。像正被针扎着的脚底,应该起了好几个水泡了。
大门被打开,乌泱泱的人往里走。前几天,我大一报道,也遇到这状况。那天我一人来回跑在拥挤的人潮里,回到家就倒头大睡了。
已经排到我。我踏入门,苍白的墙面,与灰蒙一片的楼外格格不入。左侧有扇紧闭着的附铁环的黑门,有点像密室。右侧贴了面镜子,出于人类本能,我往镜子里瞅了眼。
如果不知道是自己,我可能也认不出镜子里像烧剩的木炭的自己。要是吹来一阵风,这身子八成就散了,面部五官已全然扭曲。
我哑然失声。
有个女人从黑门里出来,示意连着我在内的,许多十多岁的人,跟着她走。那女人穿得像女巫,衣着全黑,裸露在外的肉惨白得瘆人,眼睛没入帽檐里,看不清面容。
我们被带到一间教室,与往常生气盎然的教室大相径庭。教室里既阴冷又潮湿,依稀感觉里头坐着人,却看不清长什么样。那女人让我们自己挑位置坐下,语气钻进耳朵里,就像钻进了虫子,虫子在里爬呀,整个身子又痒又痛的。
她清清嗓子,张开黑唇。
“欢迎来到阴间学校。”
阴间学校?
二
我完全是被这四个字给惊醒的。
好在被惊醒了,要不然我就见不到,快脱皮的天花板、不知站房门口多久的亲妈了。
醒觉一切是个梦,很快我就抛之脑后了。
我妈倚着门,她身子发福,我瞧着那门沿,有点儿担心。这门是父亲亲自修缮的,别又磕坏了,父亲可不在。她细着嗓子问我,中午吃啥。我说随便,她就走了,走时那门沿还‘吱呀’地响了。
说实话,我可烦她这种劲儿,明面上假装关心,心里却厌我要死。
十岁生日那天,放学回来,没见她。
后来才知道,她把我扔给父亲,自己潇洒去了,一晃八年。
她回来的时候,正好是父亲头七。父亲是病死的,胃癌。因为她一声不吭走了,父亲找寻多年,着急上火时,就借酒消愁,结果胃受不了,就走了。
我待在父亲房里,抱着残留他味道的衣服,哭到出不了声。
该回来的时候不回来,不该回来的时候偏偏出现。所以我更讨厌她。
她做完饭,叫我出去吃。见桌子上放了个蛋糕,我才想起来今天是我生日。桌上还放着糖醋里脊,鱼香肉丝等我爱吃的菜。其实往常桌上也会出现这些,我不怎么吃。我也寻思过她怎么知道这些的,但无果。
我口味变过,小时候爱吃辣,后来改吃甜。那会儿以为,吃甜食能带来幸福,尽管没有妈。
生日没过,蛋糕没吃,我妈也没计较。简单饭后,我洗碗,之后就回房间看书。过会儿她敲门问我,去不去超市,明儿好带学校去。我正寻思着,傩送到底回来找翠翠不,心下烦着。特意抬高声音,不愿意去。
她没再说话,“嘭”地关门声响起。她出去了。我打了个激灵,巨大的声响挠着我的心底,我觉得这幕有些熟悉,好像发生过。越想脑袋越疼,索性换了身衣服,跟她身后一道,顺带透透气儿。
我最喜秋,阳光正好,秋风不燥,是个温暖的季节。
出来转悠的人很多,不过超市的人很少。简单选了几样,我就没了兴致。我妈她挑了一车,都是我爱吃的。我内心毫无波澜,因为她就算讨好我,我也不会原谅她害死父亲的。
回小区的时候,人声鼎沸,小区里浓烟滚滚,消防员还在楼里外奔走。
我妈大概跟我一样,心寒了。
因为火源来自我家。
三
似乎我正身处火场,浑身灼热感相当强烈,一阵一阵冒汗。抬头望天,太阳埋云里,不见阳光。我又觉得,这一幕熟悉得很。
我想起来父亲的遗像还在里面。一想到这辈子再见不着他,现在连最后的照片都...一时间我有点呼吸困难,好像有口气哽在喉咙里。
我妈把想跑进废墟的我拽回来,拥入怀里。不知怎么的,这一刻比任何时候的关心都来得欣慰。我放肆大哭的同时,也听见了她轻微地抽泣声。
后来想想,如果我没出那门,恐怕我已经死了。
后怕感总能使我从梦里惊醒,总梦见黑黢黢的我坐在一间阴森的教室里。
我想是搬了新家,有点儿认生。
火灾后,我不再针对我妈。再怎么说也差点经历生死。生死之前,任何仇恨都是脆弱的。后来,对她谈不上喜,但也不再厌。
两年后,老房重装结束,我俩又搬了回去。果然还是老房子感觉好,毕竟是从小长大之地儿。自那起,我不再做恶梦。
搬家三天后,恰逢我二十岁生日。她买了个挺大蛋糕。父亲去世后,我没再过过生日。这是我跟我妈相处许久以来,正儿八经过得第一个生日。
说实话,不过生日这事儿,自小习惯,这会子依旧没多大兴趣。不过见她兴致高,不忍扫兴,便佯装开心。
这晚梦起父亲。
我俩在旧梦里的那间教室门前台阶上,坐着聊天。还是老模样的父亲说,排了挺长队,终于轮到他,他要离开了。我虽是眼泪婆娑,但这回我意外懂事,要在以前见他,我一定死抱着他,不撒手。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想父亲终归得有个归宿,不能总恋着世间。
我揽住他宽厚有力的腰,话说得敞快:“爸,你放心走吧。我跟她挺好的,别记挂我们了啊。”
父亲伸出手。温热的手掌在我发丝上来回抚摸,后来他落了句:“不要恨她。”就没入黑暗里。
我从小就爱听我爸的话。所以梦之后,我跟我妈说话,态度更温和了点儿。
生日的后一晚,我跟我妈,两个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洋气的女人,被打劫了,在家巷子口。
巷子幽深,不见人影,只闻叫着玩儿的狗吠。
路灯微光洒下来,见他们年龄也就十七八,一个个畏首畏尾的,徒手就想抢劫,我就乐了。我拽着我妈就走,还对这几个毛头小子说:“都让开,别挡道儿,小心姐姐送你们蹲局子!”我说话挺横。
不过往后再遇这种事儿,我可就不敢横了,估计腿都会吓得软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