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有人问我你信仰什么主义?我便答信仰的是‘趣味主义’”
推崇“趣味教育”的梁启超
○ 黄团元
(全文约1900字,浏览约需4分钟)1922年4月10日,梁启超在直隶教育联合研究会的讲演,题目就是《趣味教育与教育趣味》。他开头便讲道:
“假如有人问我,你信仰的什么主义?我便答道:我信仰的是趣味主义。有人问我,你的人生观拿什么做根柢?我便答道:拿趣味做根柢。我生平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总是做得津津有味,而且兴会淋漓,什么悲观咧,厌世咧,这种字眼,我所用的字典里头,可以说完全没有。我所做的事常常失败,但我不仅从成功里感到趣味,就是在失败里也感到趣味。”
梁启超在写作
为什么要对学生进行趣味教育,梁启超这样解释:“人生在幼年青年期,趣味是最浓的,成天价乱碰乱迸;若不引他到高等趣味的路上,他们便非流入下等趣味不可。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固然容易如此;教育教得不如法,学生在学校里头找不出趣味,然而他们的趣味是压不住的,自然会从校课以外乃至校课反对的方向去找他的下等趣味;结果,他们的趣味是不能贯彻的,整个变成没趣的人生完事。我们主张趣味教育的人,是要趁儿童或青年趣味正浓而方向未决定的时候,给他们一种可以终身受用的趣味。
“所以教育事业,从积极方面说,全在唤起趣味;从消极方面说,要十分注意不可以摧残趣味。摧残趣味有几条路:头一件是注射式的教育:教师把课本里头的东西叫学生强记,好像嚼饭给小孩子吃,那饭已经是一点儿滋味没有了,还要叫他照样的嚼几口,仍旧吐出来看,那么,假令我是个小孩子,当然会认吃饭是一件苦不可言的事了。这种教育法,从前教八股完全是如此,现在学校里形式虽变,精神却还是大同小异。这样教下去,只怕永远教不出人才来。”
吃喝嫖赌也会被人认为有趣味,如何理解呢?梁启超在给东南大学学员们作《学问之趣味》的演讲时,给趣味划了“正能量”范围:“赌钱趣味吗?输了怎么样?吃酒趣味吗?病了怎么样?做官趣味吗?没有官做的时候怎么样?诸如此类,虽然在短时间内像有趣味,结果会闹到俗语说的“没趣一齐来”。所以我们不能承认它是趣味。凡趣味的性质,总要以趣味始、以趣味终。所以能为趣味之主体者,莫如下列的几项:一、劳作,二、游戏,三、艺术,四、学问……”
梁启超书法
梁启超对“兴趣”的重视不仅停留在口头上,在现实生活中,他就是“趣味教育”的支持者、实践者。
蔡锷在“时务学堂”做梁启超的学生时,不到16岁。他天资聪慧,记忆力和理解能力都很强,学习也很勤奋,梁启超有心将自己所有的知识传授给他。他却说:“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他认为贫穷的中国面对列强的侵略,必须掌握武装力量。梁启超只得尊重他的“兴趣”。梁启超后来回忆:“当时在东京的亡命客都很穷,松坡尤甚。他又最瘦小,体极弱,却非要学陆军。我怎么劝他都不听,只好由着他。”
梁启超的二女儿梁思庄出国留学,他认为生物学在中国几乎是一片空白,建议梁思庄学习生物,鼓励她“做一个‘先登者’”。但是梁思庄对生物学没有兴趣。梁启超知道后,便写信鼓励女儿自己选择:“不必拘泥爹爹的话。”梁思庄高兴地考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系。学成回国后,成了著名的图书馆专家。
梁启超和孩子
梁启超自己的“趣味”也是多方面的。他在担任清华研究院导师时,每个礼拜总要在水木清华厅上,举行一次师生同乐的晚会。轮到梁启超时,他居然说唱起了《桃花扇》中的“哀江南”!
梁启超一人扮演几个角色,作有腔有板地对白: “俺又一直走到秦淮,立了半晌,竟没一个人影儿。那长桥旧院,是咱们熟游之地,你也该去瞧瞧。怎的没瞧——长桥已无片板,旧院剩了一堆瓦砾。咳,恸死俺也!一路伤心,编长一套北曲,名为“哀江南”。待我唱来——”
谁也不曾想到,常钻故纸堆的梁启超唱起来时,再不是难懂的广东腔,而是京腔京韵,嗓音雄浑悲壮:“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昔日宫廷今日衰败,昔日美景今日凄凉。由嗓音的抑扬,令人想到沧桑之变的巨大落差。“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等句,听得令人潸然泪下!
梁启超崇尚和践行“趣味”,殊不知因为他的“趣味”,曾经“害”过一些达官显贵和爱慕虚荣的人。
梁启超(前左三)和清华国学院教师
这年入秋,一个奥地利提琴大师到北京演出,首先拜会了梁启超。梁启超便在《晨报》撰文推荐。文中这样强调:如果不前去东城真光电影院,不去聆听这位音乐家演奏西洋名曲,便是没有文化的野蛮人!
那时,从总统到平民,都觉得梁启超的话有道理。甚至有的人说,不听梁先生的话,就要犯错误。于是,北京城的大中学生哪怕典当衣物,也要去购买售价昂贵的入场券,去听“西洋名曲”。
可笑的是时任总统的黎元洪,认为人以权贵,自己绝不是“野蛮人”,他便“文雅”地携带眷属,到影院捧场,并向西洋音乐家赠送鲜花大提篮。不过,他听得睡着了!■
黄团元,湖北省直管市首位新闻正高级职称获得者。发表各类作品约400万字,文章散见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求是》、《瞭望》和《博览群书》等报刊。其《“天灾不由人”与“抗灾不由天”》等文,曾入选中学语文课本、教辅、高考习题及试卷。公开出版《说黑道白》、《民族瑰宝马寅初》、《胡适的谦和雅量》、《梁启超之路》、《文人有行》、《诸葛亮用兵》和《刘邦用人》等多部长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