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乐清中学读书的日子
乐清中学迎来了她的八十华诞。最近一些日子,虽在遥远的北方,也能明显地感受到她的喜气。前些时,母校的新老校长,曾经亲临北京,与京里的乐中校友欢聚。那天因为另有已经排定的会议要参加,没有前去,颇感遗憾!也有一些歉然。其实更早些时,在乐中任教的弟弟就曾发来微信,说是要搞一个校友书画摄影作品展,要我写两幅字。我写了唐代诗人沈佺期的《乐成白鹤寺》和张子容的《除夜乐成逢孟浩然》这两首诗,觉得没写好,又写了自己的几首新作。一并发过去,后来“祝贺八十华诞校友艺术作品展”的微信公众号做出来了,里面的摄影、书法、绘画作品的确是琳琅满目。自己本不擅长书法,真的有点献丑了,好在自信诗还有点清韵。此后便常常看到校友们的文章,或是追溯乐中的历史,她的荣光及艰贞的岁月;或是回忆自己在乐中读书时的学习与生活的情形。不管怎么写,也不管文字的高下,读来都是那样亹亹有滋味!心想,这就是某种情缘在起作用了。也明白,如果再不写点什么,心里会有一种东西在不断地搅动。
(一)
一九七四年的夏秋之交,我从白石中学初中毕业,进入乐清中学读书。不是我要贬低同样是母校的白石中学,我一进入乐中,的确有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现在看起来是那样陈旧的白鹤寺旧校舍,当时在我的眼里,真的很摩登的。尤其是那几幢洋式建筑显得十分气派。不仅如此,还有每个课桌上都置有化学、物理试验仪器的实验教室,还有图书馆、阅览室,虽然只在旧城基平房幢中占有两三间屋子。甚至还有一个跑道周长三百多米的运动场。运动场的墙外还有一个校办的畜牧场。这一切,都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完全刷新了我对于学校的印象。我想,要说乐中对我的影响,这个第一印象大概就已经很重要了。这可能是那些原来就在乐清城里读书,甚至初中就在乐中读的同学所难以体会的。最近读宏志兄的文章,才知道乐中的这些建设中,有他尊人、曾任乐中总务长的项老先生的心血与长才在里面。
接下来就是具体的生活与学习了,却是并不那样斑斓色的,而是五味俱陈的。乐清中学最早是用千年古寺白鹤寺做校舍的。的确很古老,很有历史,但那时并不知道沈佺期曾经为它写过诗。只知道这是一个旧寺院,当然比我所知道的乡间寺庙要气派得多,即使已因校舍改造早已失去了大丛林的原样。第一年的寝室就安排在大雄宝殿的楼上,这听起来仍然令人神往。能在一个千年古寺的宝殿上就寝,现在的学生是难以想象的。宝殿的楼上,隔成大概各有七、八十平米的两大间。每间里面,排了三排或四排的上下两层的大通铺。高一(一)班和高一(二)的全体乡下来的住校生,睡在外面的这一大间。高一(三)的则睡在里面一大间。我从小为人规矩,不是自己的地方,一步不多走。所以里间从来没有进去过,不知道里头的具体情形。我们是睡在楼梯口的外间的。楼梯很窄,有点陡,不过这对那时的我们来讲,不是什么问题,有些同学照样上下如飞。关键是有时候会很脏,洒满了饭菜之类的,令人无法落脚。要说现在,你打扫一下不就行了。可那时还真没有这自觉,甚至没这胆量。
至于一排排躺在大通铺上睡觉,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讲,倒基本上是知足的,觉也睡得很安稳。关键是我们也不知道还有比这更好的学生宿舍。三餐的饭,是自己带米、带饭盒,在食堂里蒸的。绝大部分同学的菜是从家里带来的,一罐头煎带鱼之类的,从周日的晚餐一直吃到周六的中午。冬天还好,夏天都要吃出异味来了。一周在饮食上花的钱,就是每天三分的蒸饭费。用一种叫柴票的硬纸板交付,每周从司务那里兑换。不写这文章,这些事情是不会再想起来的。大雄宝殿是双檐,记得我的铺位靠近檐根,直望下去是鳞鳞鸳瓦。斜望过去,则是一排我上面说过的建有图书室之类的城基平房。说城基,是说那是旧乐清城墙的基底。这一点历史知识,是当时就有的。沿着楼檐平望过去,能看到一壁青翠的丹霞山色。不过那时没有那样的雅致。对于美的欣赏,也是要慢慢地学会,是要建立在一些文化上面的。假设照现在心情,对于老乐中白鹤寺校舍,对于他周围的山水环境,当然会有更多的考古、玩赏的趣味。
对了!记得大雄宝殿的对面,就是方丈楼。那是老师的宿舍。读书时从没上去过。上大学后仅有一次随着张仁寿兄去拜访政治课老师何竹银先生,他就住在那楼上。楼板吱呀呀的,倒是分外洁净。仁寿兄出来时跟我说,何老师是浙江省哲学学会的会员,我听起来肃然起敬!印象中他是绍兴那一带的人,说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不过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已经是很标准了。忘了说初入乐中的另一重要印象,就是惊讶于老师们的普通话怎么说得那么好!不奇怪,原来我在白石读小学,读初中,老师都是用方言上课的。偶尔用普通话读一下课文,就已经是新鲜得不得了。乐中老师的普通话当然好喽!
再回过来说宝殿一带的房子吧!最值得一记的是,在宝殿与方丈楼之间,好像是一个有水院的阶庭。中间池塘不算小,植有荷花;池中尚有一小岛,上缀花草,一抹小葱茏。这应该是从前寺里的放生池吧!这里其实有一种清美的风景。尤其是到了雨天,站在宝殿下层的大礼堂外,看到檐头的水,像绳子般不断地垂下来。再看看前厢房,当校领导的老师们正在办公室里静静的、认真地工作着。有一种优雅、肃穆的感觉。荷花开得美吗?那个少年,曾有几度在那里凝神,他知道欣赏吗?这一切,是那样的模糊!我也不知道此刻,在多大的程度上可以复原过去的那一片风景。母校在迎来她的六十周年校庆时,已经搬到白沙河头、岭根村那一带的新校舍中了,美轮美奂,极显气派。此时我纵使要去白鹤寺怀旧,也未必能让自己再次置身故地,更别说寻回当年的感觉了。
大雄宝殿楼下是全校的礼堂。不记得其他的活动,只有一件事印象比较深。那是在评《水浒传》运动中,学校请林子渊老师做讲座。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听的讲座。恐怕连讲座这个词,也是第一次听到的。林老师讲了什么?讲得怎么样?基本上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是讲宋江要招安,李逵反招安,这是两条路线的斗争。他略带点粗放地说了李逵的那个名言:招安!招安!招什么鸟安?却是大家都记住了,在走廊里、宿舍里跟着嚷着,笑着。其实那时不太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见人心对于事物印象的选择,有时不免有顽劣的趣向。林老师是高一三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那时就听说是很有水平的老先生。后来才知道他是无锡国专毕业的,唐文治的学生。曾在地方的刊物上读过他的几首诗。据说他还著有王安石年谱。这是乐清当年的一位宿儒了,但除了那个讲座外,没听过他的课,也没有过任何的接触。
(二)
说说我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陈明淳先生吧!陈老师就是解放前乐清中学毕业的,那时只有初中。他和我们班的同学关系极好!一九八二他去世时,我特地从杭州回去参加他的丧礼。送丧时见到陈老师的令弟,说起一些我们从前不知道的有关老师的情况。老师家原本是很富有的,乐清街面上有不少店铺。他的另一位弟弟陈明猷先生,是民国时清华大学历史系毕业的。陈老师却只读了初中,可能是因为是长子的原因,没有再进学。据说他最早的擅长是体育运动,想过要考体育方面的院校。后来凭自学的成绩,得以担任乐清中学的语文老师。先是教初中,后来教高中。我的一位堂叔是食堂化时期上的乐中的,陈老师也是他的老师。我和陈老师说起时,竟还记得我这位堂叔。陈老师的语文课教得十分认真,作文也布置得很勤。有时会和我们说一些格言类的话,如“学到用时方知少,事非经过不知难”之类。上课时,遇到课文的朗读与讲解时,他都是用普通话的。一次上课时外面下起了雪,那年头气候已变暖,雪稀罕了,所以同学们都很兴奋,纷纷往窗外看那飘飘洒洒的撒盐飞絮。陈老师也高兴,说一句:“瑞雪兆丰年哪”。连这话都听起那样新鲜,那样文雅!他很和霭,但也有点拘板。许是自己成份较高的原因,做事有一种很谨慎的感觉。比如,我们班里男女同学大概各半,他让我们各坐两排,井水不犯河水。结果却因此而显得壁垒分明;因壁垒分明反而生出一些嫌隙。有两位同学是后来进我们班的,刚好是一男一女。这下没有办法了!就让这两位坐一张桌子。这景像有意思吧!全部同学都男女同桌的,而且汉河楚界地分明。这两位却是男女同桌,坐在最后一排。于是一些调皮一点就不时掉转头向他们挤眉弄眼的。好在这两位同学十分大方,置之不理。日子长了,也就习惯了。但还有一个事情,说出来就有点家丑外扬的感觉了。就是每到下课的时候,男同学中几位调皮的就起哄!故意赶紧往外跑。结果大家都跟着往外跑,着火了似的。教室只留下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的两排女生。上课铃响了!艰难的时刻又到了,总有那么几个同学,故意将身量小一点的同学往教室里挤。有人是嘻哈,有人真的难受了。有时一直到老师来了,男同学们还堵在教室门口。多位老师进来,看到这种情况,一笑而入,然后同学们慢慢地跟进来。任教的物理老师是一位年轻的、架着丝边近视镜、衣裳修洁,极有风度。那时的我们却不知道欣赏这种风度,反觉得他有点严肃。一次他来上课,遇到这种情况,已是极不高兴。更不知是谁将他也推搡了一下,顿时把这位老师气得不得了。课都不上就跑回宿舍了。倒是几位有点见识的同学,跟到他宿舍做了道歉。又把老师请回来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太对不起老师了。青春荷尔蒙的起作用,又缺乏很好的教养与文化来引导它,以致闹出这样的笑话。现在想来,也只能怪我们幼稚了。
陈老师以他的谨慎的方式教育我们,造成我们的班风,也营造了一定的学习氛围。班里读书好的同学,总体来讲,还是能得到大家肯定的。虽然那个时期教育近于瘫痪,但是我们读了两年高中,各门功课还是正常地进行,从未有停课的事情发生。当然,那也是因为已经是一九七四、七五、七六那三个年头了,文革接近尾声了。文化教育的重要性偶尔被提起,又常常被放下。提起来轻轻的,放下来重重的。放下来时,把提起的那会,叫做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回潮。现在想想,那潮要是回得更久些该多好呀!最糟糕的是考试制度差不多被取消了,学习也就难以抓紧,全是凭自己的兴趣。我的数、理、化、体都很差,语文因为从小有些基础,还过得去。于是,高中时期,除了课堂学习之外,自学的主要时间,都在看小说。前面说过,乐中是有图书室和阅览室的。大概是高一下半期的时候,陈老师推荐我担任学校图书室的出纳员。在一周几个特定时间里,帮助图书室的张惠芬老师出纳图书。这件事,对我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当张老师带我走进图书室,看到一排排整齐码放的图书时,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界有那么的书,古今中外,文史哲天地生,应有尽有。真有一片书林!真的让我眼花缭乱!我自己借出来阅读的,主要还是小说。以那时出版的文革时期的小说为主,但也看了不少文革前的小说;尤其是苏联时期的小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次,我问陈老师,学校里面有没有二十四史?陈老师说有的,但不放在出借给学生的阅览室。我鼓足勇气问张惠芬老师。张老师迟疑了一下,还是带我到另一个供老师借阅的收藏室,那里的书更多,部头更大,其中就有簇新的中华书局点校本《二十四史》。我提出想借一本看。张老师带点疑惑地说,这个你不一定看得懂哪!但她还是破格地让我挑一册。我也不知道挑哪一册好。随便拿来一册《新唐书》,第一篇就是狄仁杰传。其中写道:“亲在河阳。仁杰登太行山,反顾,见白云孤飞,谓左右曰:‘吾亲舍其下。’瞻怅久之,云移乃得去。”这样的文字,当时就觉得读来有味。这是我读的第一篇二十四史中的传记。张老师说得没错,我是看不太懂。所以,也就没有再读下去了。也不好意思再找她借,还是回头看各种各样的小说。张老师是北京人,带着深度、厚边的近视眼镜。在担任读书出纳员之前,我和大家一样,看到她有点怕。因为的确有一些人不太规矩,她不严厉点不行。后来跟着她做出纳工作,发现她为人特别的好,态度很温和。我还记得不知因什么事,去过她家一次。她家住在金溪汇头那一带。乐中毕业后,再也没见过张老师了。前两天看李新华先生的文章,里面说到张老师。引起了我以上的回忆!祝愿她健康长寿!有机会去拜访她一下,但她很可能早已忘记这些事了。
文学创作始于模仿。小说看多了,忽发奇想,自己也要写小说,将来当一个作家,像浩然那样,多少的风光!要说对人生成就的设想。第一个设想就是它。这个写小说的狂热劲,从高中二年级开始,一直延续到高中毕业以后。甚至应该把我在大学一、二年级的小说家梦也算在里面。我从小爱读小说,初中时每逢上体育课,就逃课,猫在自家的矮檐楼窗里读《精忠说岳全传》。当时把那些民国时印的旧绣像小说叫做黄色小说。一位初中同学的母亲识字,外家是有文化的,家有一些旧小说。他也爱读,我们常在一起谈,好像还从他那里借来《红楼梦》和《聊斋》的残册来。高中时主要是和钱云国一起读小说,写小说。云国的老家在中雁山里。那一带曾是浙南游击纵队活动的地方,小说《括苍山恩仇记》,就是写这一段的。他外婆的村庄在更深的山中,他母亲小时候大概见过游击队。他父亲也是将解放时参的军。说起来,云国也应该是红二代了。所以,他写小说,多以俗称三五支队的浙南游击纵队与地方人民的关系为题材。当然,内容其实也还是从那些讲革命活动、地下通讯员工作的小说中模仿来的。我没有这方面的素材来源,就照着当时反映农村、写知青生活的小说来诌。当然也都是虚构的,八股式的,或者说连八股式都谈不上。但这种写作,至少是锻炼了我的文字。今年到杭州,与云国同学见面,酒酣之际,还说起这些事儿。记得还曾把一篇题为《渡口》的小说投往《浙江日报》。悬悬望望地等着回信。一天,亘古未有的听说学校传达室的老师傅要我去取信。多少有点心存侥幸,跑到那里,拿到印有“浙江日报”字样的鼓鼓的一封。那应该也是我平生第一次收到回信。云国也凑过来看。我们迫不及待地打开。原来是一封退稿信。肯定了小说内容,也指出了艺术上的不足,但有鼓励的话。随信还附寄了厚厚几页的写作学习材料。我不知道这是退稿信的惯例,还是这位编辑老师为了鼓励我而附寄的。无论如何,这给我一种安慰。也是难得一课。感谢这位永也不知其名的浙报编辑。
(三)
高中时候,还去过几次乐清图书馆。正面墙上砌成一个精致砖框,一排往下写着五个字的馆名。听老师说,那是鲁迅先生的字体。那里的阅览室有许多杂志。有时也光顾下街头的新华书店,从那里买一些鲁迅的杂文集。评法批儒时,那书店摆着印得新崭崭的冯友兰的《论孔丘》。印象也格外深刻。还有,学校的阅览室也是经常去看的,那里也有不少的文革时期的文学刊物。现在想起来,文革的文艺与学术,我在高中时真有不少的接触。评法批儒当然是一场蔑灭传统文化的荒唐的运动,但是也正是在那时候。读了荀子、曹操、柳宗元这些人的文章,补读了本来我们无缘诵读的旧时代的蒙书《三字经》和《神童诗》。人间的是非利弊,就是这样的说不清。种瓜而得豆、无心插柳的事情,也不是没有的。总之,在曲曲折折中,我接受了母校的滋养、以及由于母校这个平台才得汲取的那些或纯或杂的乳汁。无论如何,对于我个人来说,只有感恩。
也是到了高中,才开始了我人生中的一些小小游历。白鹤寺筑在金溪旁,当年离海应该不远。沈氏诗曰:“碧海开龙藏,青云起雁堂。潮声应法鼓,雨气湿天香。树接前山暗,溪流瀑水凉。无言谪居远,清净得空王。”“树接前山暗”的山,即丹霞山,上有箫台,传为周太子晋吹箫之所。一种说法,认为这就是原来县名“乐成”的由来。“溪流瀑水长”的溪,就是金溪;瀑即乐中后面的双瀑。沿溪两岸,是一梯梯往上排的蕃薯地。大约两百米处,便是山谷的尽头。只见上面峰峦相接,云兴霞蔚。从两山夹成的悬崖上,滚下两道瀑流。一粗一细,像游龙一般的夭矫。水声潺潺盈耳,数步不能闻人声。这个景像,应当是我和千数百年前的沈佺期共同欣赏到的。瀑布一侧,建有一座观瀑亭。俗称挂瀑亭,又称戚公亭。亭中立有一块石碑,是民国时长沙才子张叔梅任乐清知事时写的。碑上大略写着:“东四省沦陷之第三年,叔梅承乏浙江之乐清,因有感于戚元敬先生之事,适奉第三特区颁发第一次行政会议决议立碑纪念案,谋诸邑人,为建景贤亭于城西丹霞山下”。如此云云。当时常对着碑读诵,现在不能全部记下了。倒是亭柱上的三、四幅对联,无论是文辞还书法,都给我留下极深印象。其中一幅写道:“壮怀吞丑志,纪效读新书。”几年前再去访旧,那里已经建成很好的公园。也增加了历代文人写双瀑的诗,其中就有王十朋的。但没有看见沈氏的那一首。不知为什么没有把这首刻在那里,抑或刻在另外地方我没有看见。
溯着双瀑旁边的天梯曲折而上,绕过发电站机房,可以登上西山水库的大坝。水库里岸藏着一个金溪大队的自然村,俗称西山村,上有层峦叠嶂。一位高中同学就是那村里的人。读书的时候,我们团支部在西山村小学中办过夜校。曾和几个同学挨家挨户地动员家庭妇女来学字。走到一户人家,妻子在忙家务,丈夫在大铁镬里揉新茶。他慢慢地用手拨着,很有教养地说:你们来动员我妻子来上夜校,这是好事!可是我们家里事情太忙呀。这男子真有修养,农村的人,能这样得体地说话,给我留下了印象。夜校办了几期?都教了人家什么?我是记不得了。那时我是学校通讯员,写了篇报道,在广播里播放了。班里的同学也觉有面子!
高中的时候,我们还去过黄华山慰军,参观了雷达站。那时叫拉练,也叫学军,其实是给人家添麻烦!还有比较大的一个活动,是开门办学,到清江方江屿围塘。算是远行了。全班同学在那里整整干了一周的活,用板车从山上的石矿运石头到合龙口。道很陡,一个同学在前面挡,两三个同学在后面拉住,很快地冲下来,少顷便到新筑的拦河坝上。向着合龙口,将一车石头倾下去,马上就消失在激流之中。合龙口大约还有一百多米,没等它合龙,我们的开门办学活动就告一段落了。我们是步行去清江,走了一整天,又步行回到乐成镇。敲锣打鼓地去,三三五五地回。到了乐成镇。县前头已经贴满了有关天门安广场四五事件的消息的,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后来编在《天安门诗抄》中诗,有几首就是从那墙报栏里见到的。
不久,我们就毕业了。萧条无味地回来,唱着“读书九年,回家种田”的谣,从县西面的山陇间往回家走。两年中,我们每一周都在这条道上走个来回。谈谈笑笑,偶诵篇章,也曾觉得自己算个读书郎。现在就这样回乡了,自称“回乡知青”。前程则属于未卜之际,不禁有一种惘然的感觉。幸好国运有了转机,多谢邓公他们扭转乾坤的巨手。我们终于考上大学、中专,而母校对于我们的意义,也因此更显得非同寻常。我们班是年级中考上大学和专科学校最多的。考上后,我和森玉、梁志、云国几人,也曾备下一份薄礼去看望我们的班主任陈明淳先生,算是谢师。不仅是高中时他曾教诲我们,在复习应考时,也得到过他的许多帮助。先生见到我们来,自然是十分高兴的!也很热情地招待了我们。后来读大学的头几年,回乡时也曾去看望过他。可惜几年后他就去世了,是退休后在乐清师范兼课,中风晕倒在讲台,就没有再醒过来了。中学老师中,教数学是陈振海先生,物理是曹忠式、洪秀澄先生,政治的何竹银先生,历史的马升永。这些老师都是大学或师范学院毕业的,水平都很高。马老师敦敦的身材,一口带有大荆那边腔调的普通话,至今还记得他念出“汉谟拉比法典”的声调。他后来主编过《乐清县志》。还有一位殷光宏先生,是一班的班主任,人极和蔼,望之有长者之风。他原来是教俄语的,后来改教英语。教了我们不到一个学期的英语,却因湖南张玉琴事件而全校英语课停上。往事不堪回首,但这不能怪母校!
人生有情长相忆,江花江草总无极!愿我的母校乐清中学弦歌之声,永远不绝!愿她的学子们,桃李芬芳,遍满大地,天涯海角,郁郁葱葱!愿后来的继起者们,不断地为她增光添采吧!
宿雁棲湖早起览景二首
徙倚栏干外,湖山气象雄。芳湾萦宛转,黛岭叠深重。宿鸟鸣林薄,晨曦破雾濛。磨镌当画手,不必托深衷。(其一)拾级穿林上,湖山放眼明。上方峰岞崿,下界鸟嘤鸣。圆阁月波静,长桥虹影清。劳生未有限,暂此赏新晴。
己亥白露前一日东瓯钱志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