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如皋夏|老家的蚬子!(作者:郭朝晖)
几个身处异乡的如皋人聚在一起聊到老家的美食,自然是各说各话。你们最想的是什么,我装作不经意地问。蚬子!他们众口一词地答。
老家如皋濒江临海,江是长江,海是南黄海。南黄海里盛产各式各样的海鲜,其中有一种贝类海鲜学名叫文蛤,俗称车螯,名扬天下,人称“天下第一鲜”。
万里长江奔腾咆哮,一路跋涉,到了南通的入海口却一变为轻徐舒缓,唱一曲悠远绵长的歌。在美丽富饶的江海平原上,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密如管网的江河注入了长江最终汇入大海。而在汇流大海的江河里,还有一种河鲜,那就是蚬子。
我的老宅靠近如海运河。如海运河是贯通长江的大河,它还勾连着许多的小河,我们把它有的叫做沟,有的叫港,更小的叫做渠。小时候的灌溉渠纵横交错,连接着每一个村庄,灌溉着广袤的田野。只是,无论河港沟渠,水质一派的清亮。我上中学时,每个星期六回家,要沿着灌溉渠走十几里的土路,嘴里渴了,便走到渠边,那渠水就像现在单位的考勤打卡机,你稍一靠近就能清楚地看到自己人脸,这时的你心里一高兴,不由得冲着渠水做个鬼脸,然后从渠里掬一捧渠水,学着电影《南征北战》里的“小胖子”念上一句道白:“我又喝到家乡的水了!”几十年过去,那情境如在眼前。那水喝到嘴里清爽而有回甘,回味悠长绵延几十年。
清明过后,天气渐暖。河里的蚬子经过冬春两季的积聚生长渐满了贝壳,贝壳通体黄亮,蚬肉白嫩。每到这个时节,如海河两岸高沙土上苦命的农人白天在生产队里的大田里“上工”,晚上乘着夜色偷偷地撑起小木船或是水泥船到如海运河里打蚬子。他们用铁丝做成的刮子把河里的淤泥和蚬子一起刮到刮子里,一般是由男将掼,掼好了拖到船帮,再交由女将淘洗干净倒进船舱,
男将一刮子一刮子地掼,女将一刮子一刮子地淘,船舱里的蚬子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山,这时,女将不会忘记借着桅灯的亮光把装上烟的水烟台递过去,男将接过“咕噜咕噜”地猛地吸上几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然后一扬手说“收工”。女将嗯嗯连连,顺从地收拾整理好工具撑船返程。半夜,我睡到迷迷糊糊的,经常会被“乒乒乓乓”的敲门声吵醒,原来是住在如海运河边的二姨和姨夫将船停靠在南港,要把蚬子寄存在我家,然后赶个早市把蚬子卖掉再回去上工。夜深人静,倒在地上的蚬子竟会像螃蟹一样发出“沙沙”的响声。
“稻秀(方言:尤指稻麦玉米高粱拔节扬穗)螺,麦秀蚬。”立夏以后几个暖风一吹,麦子渐黄,转眼就到了火麦场。火麦场的时候,家家户户都风风火火地忙收种,哪个有功夫拾蚬子呢。偏偏这时候的蚬子又特别的肥嫩,我的那些可怜的乡亲心里又实在放不下蚬子的美味,于是,急中生智,忙里偷闲,男将擀面,女将则把摸捞上来的蚬子稍稍淘洗一番,就和着那新擀的面条一起下到锅里,待到端起面碗吃面条的时候,一家人一边吃面,一边舔壳,一大碗面条吃下,蚬子壳洒落一地,既成一景,又成了村子里很长时间的笑料。哦,蚬子,你给我老家那穷苦乡民们的生活平添一抹挥之不去的鲜美和亮色。
炎炎夏日里地里玉米卷起了叶子,树上的蝉儿一个个像喝高了酒去泡夜场的老板在直着嗓子喊。这时,光着脚丫走在沙泥地上,你会像跳着迪斯科一样行进。在这样的大热天,我会成天泡在水里,和小伙伴们一起玩“鸦(鱼鹰)捉鱼”的游戏--由一人扮鸦,其余都扮作鱼,鸦作势出击,声东击西,瞄准目标,奋力追击,鱼们四下逃窜水花四溅。终于有人觉得体力不支高喊休战,于是大家立马停止追逐稍稍喘口气,这才开始摸河蚌、螺蛳、河虾、蚬子等河鲜。
蚬子天生丽质。它不同于螺蛳、河蚌,螺蛳、河蚌对水质要求不高,即便是在废沟呆塘的死水里也能存活。蚬子则不然,它要活水,水质还要清冽,稍微有点污染便不能生长,有专家说,如果水质低于二类水,蚬子便不能存活。小时候,我住的园子距大河只有一百多米,我们那儿的人都把大河叫“南港”。南港通如海运河,如海运河通长江。月盈月亏,潮涨潮落,落潮过后,河岸上会留下螺蛳、河蚌,还有蚬子,这时,一些老人、妇女和孩子就会挎着竹篮子来捡拾,洒下一路欢歌笑语。但成年的男子却不屑与他们争抢,他们有的是力气和技能,更喜欢中流击水,在老人妇女和孩子力所不及的风浪里讨生活。
而我们这些个小鸡鸡上毛还没有长全的毛孩子则在南港里劈波斩浪,闪耀腾挪,在水里尽情地嬉戏、炫技。我们有时一边“踩水”一边招手哄骗在岸上、浅水里的胆小的初学者:下来下来,这儿水不深;有时手脚并用用“狗刨式”拼速度比耐力玩自在;有时仰卧水面眼望心随飘过的白云向远方流浪;有时又屏住气潜入水里,比谁的猛子扎得远、在水里潜的时间更长久。扎猛子这是摸蚬子的基本功。我的老家属于高沙土地区,三天下雨水汪汪,三天不下尘飞扬,地里长庄稼不行,可大河里沙泥中生长出的蚬子却格外鲜美。尤其是新开的通江大河,不出两三年,一脚下去,蚬子如黄豆般密布。一个猛子扎下去,总能捧上一捧。
吃不了啦,就把它呕在大缸里发臭,再用那臭水肥田。十多年前,我还在检察院工作,有个同事刚从贵州调来如皋,跟我去了如海河边的一个小店吃了蚬子,大快朵颐,问我讨要,我送他一袋。又问做法。我哄他:用削铅笔的小刀细细地辟,劈开了让它沉淀……第二天早上,他哭丧着脸说:蚬子吃是好吃,就是太费事了……我笑得肚子疼。
[作者简介]
郭朝晖, 男,1984年7月毕业于苏州大学中文系。南通市作协会员,如皋作家协会理事。从事检察工作20年,当过多年的国家公诉人、如皋市人民法院执行局局长、副院长。有数十篇作品在省、市级刊物发表。
来源|西乡情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