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地利福尔德古村落保护的启示
从奥地利北部高速公路轻驰下来,穿越一条浓密的绿树隧道,扑面而来的是巍然耸立的哥德维格修道院。在这里望去,四野开朗,葡萄田盆地如莲花般层层盛开,直到远处黑森林遮蔽了天际线。我家就坐落在这千年修道院的山脚下——一个叫福尔德的小村庄。
小村鸟瞰图
八百多年形成的历史村落
福尔德小村庄背倚哥德维格千年修道院,门临多瑙河最美河段瓦豪,中间还有溪流弗拉德尼茨穿村而过。在这12 平方公里的世外桃源里,有居民2984 人,其中包括山上修道院的25 名修士,还有我们一家三口——小村有史以来的第一户中国人。我的邻居以极其友好的拥抱来接纳我们一家:干旱时帮我们浇花,刮大风时拎着工具就把院子里大松树的危杈给锯了,夏日请我们到顿斯坦山上的葡萄园喝酒,圣诞时节烤好糕饼等我们从维也纳回来。小村最早见诸记载是1138 年,在哥德维格修道院纪事里被首次提及,距今八百多年了。落脚到这欧洲小乡村,是我三十年前出国时完全不曾想到的。我们居住在这历时八百多年形成的古老村镇街道中央,品味着在故乡上海已经渐行渐远的都会邻里情, 不知不觉已把他乡认作故乡。我的丈夫交游广阔,常邀朋友由美国或中国的北京、上海等地远道飞来,在我家一起畅饮葡萄美酒,痛侃一番世事纷纭,有着丰子恺“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的生活雅趣。
葡萄园
沿着多瑙河坐船,从邻村茅滕盐税海关上岸,也别有一番景致。萨尔茨堡岩盐向东通过水上运输贩售,一定要经过茅腾和斯坦因海关,沿着福尔德小村上山朝圣。所以小村的道路网和居民住宅,是从河边低地逶迤而上的,歪歪斜斜地直到哥特维格修道院山坡上为止,相对高度是250 米。小村镇交通便利,镇外有火车站,每天有火车往返于维也纳和克雷姆斯。音乐评论家刘雪枫先生在此地作客时,曾惊诧于这里两个车厢的红色小火车。他专门花半天时间在葡萄田里等着,就为了看小火车经过,仿佛回到了他在中国的孩提时代。
古老原貌与“护旧建新”的建筑
这里的气候非常温暖,全年多光照, 古罗马人留下的葡萄种植技术,使此地居民世世代代休养生息下来。如今的居民能使用的住宅兼葡萄酒酿制场院, 大多历经了五代人, 约有一百多年的光景。
小村的新居
村镇中心是最古老的部分,那里有三所自己村子里的教堂和一座女性修道院,德语地区最早的女诗人爱娃曾隐居此地。假如你在村里行走,会发现路边突然出现一个牌楼式的教堂,这很突兀也很碍事,所有的汽车都得绕道开过去,可它却是弗南茨·李斯特的曾祖母献建的教堂。可能你也会在山坡上发现一座灰色别墅小楼,典雅的青春派风格,里面游泳池、保龄球馆俱全,它可是奥地利最早的全混凝土别墅建筑,建于1901 年。一栋栋有价值的别墅建筑,就这样非常低调地安卧在镇上。镇上最气派的大楼则是为纪念茜茜公主的丈夫弗南茨·约瑟夫执政50 周年于1898 年盖的政府大楼,1983 年整修之后捐给了镇上小学,成了小学生下午课的辅导场所。
李斯特曾祖母献建的路边教堂
镇子里最早、最繁荣的中世纪街道,今天依然车流不息。由于中世纪街道过于狭窄,让道汽车后就显得无立足之地了,因此两旁房屋基本上作仓储用,少有人住。但没有一栋房子是拆掉重建的,挤挤挨挨,仍然维持着中世纪的原貌。
居民最近一百年来盖的住宅,基本绕开中世纪街道,或向低处的弗拉德尼茨小溪边,或朝山里面扩充地盘。历史上可能有来自多瑙河的水患,居民住宅底楼都建在半层高度,整个层高大约都在两层半的样子。由于树木、葡萄田浓密, 曲曲折折, 自然掩映,所以给外人的印象仍然是一所古村镇。
村庄屋外一角
我用了一个小时来签房约,花了三年的时间才进驻。当时我将当地建筑法规统统研究了一遍,认真地与奥地利建筑设计师进行探讨,耐心地等待设计图审核,虽说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文物建筑,可我要求建筑师一定要保留与周遭建筑的和谐气氛,整旧如旧,包括房屋外形、颜色、门口的木栅栏,这些全部承继从前老房主的。因此从外表看起来,它与原来一模一样。当副市长带建筑审计工程师来检验时,上上下下、楼前楼后地看了一遍后,连连称赞,感叹这太出乎他们意料了!
建设人文和生态家园的启示
我在进驻这个欧洲文化和历史积淀深厚的村子之前,其实有过很长时间的思考。因为担忧近几年一些国人无视周遭自然与人文环境,或者用将当地政府与民众的忍耐用到极限的做法来改建。我所理解的所谓乡村设计,无非是保存旧的和绕道而行,从严规定新筑和改建。归纳起来,有三个方面或许能给国内村镇建设些许启示。一是对“生态村”理念要有强烈的认同感。奥地利的村镇人居环境生机盎然,城市人希望住到村镇,远离噪音和交通拥堵的环境,而且奥地利人很呵护并享受自己宁静的生活居住环境。在村镇建房方面,20 世纪的奥地利村镇也曾走过弯路,陷入过工业化与现代化的陷阱,并为此饱尝苦果,从而将建设方式由工业化朝着生态化的方向转变。现在,奥地利政府对村镇环境的保护意识很强,与绿色对象占据的空间相比,建筑、道路、设施、车、人和动物所占的全部空间不能超过10%。在奥地利的一些村庄,建筑容积率甚至不大于0.1。被大范围的绿色簇拥的乡村,成了百鸟争鸣的天堂。在那里,绿带的树木在至少三十年内是不能位移的,这在一定程度上约束了土地使用和建设的无规划性,也保证了生态环境的稳定性。同时,强调社区的空间布局与环境相协调,走的是一条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小村街道
二是建筑与自然生态相融合。生态与可持续的观念是奥地利人对村镇房屋建筑的共识,也是规划设计的理性基础。奥地利官方对村镇住宅的要求也很高, 既要保证建筑的经济性、实用性与舒适性,还要能反映民族特征和传统的乡村风情。据了解,为了完成农村住宅规划,奥地利政府组织了关于农村住宅问题的专门研讨会,吸收了包括高等院校建筑系学生在内的专门人才,进行独立式农村住宅的标准设计,确定住宅设计的基本要求。这些要求考虑到国家农业生产整体化,同时使住宅能得到最大限度的舒适环境,体现出住宅的新型风貌。奥地利的建筑公司还为了适应新生住宅区用地的限制和加快住宅建造进度,专门制造供建造农村标准住宅用的成套预制构件。采用成套预制构件建造的装配式农村住宅,可以在较短时间内建成,还可以减少房屋建造过程中的噪音和灰尘污染。
三是保护建筑的历史记忆。我所居住的村镇有着历史悠久的教堂、街道和住宅,新的建筑也都采用传统的建设方式和建筑材料,从而传承了村镇的视觉特征。村里大多还是独门独院的村舍式住宅。老住宅在更新时,门窗可以换新,立面涂上新材料,有的还多出了停车棚,延伸出新的房间,但大部分住宅的外形、尺度、砖木结构、45 度的坡屋顶和屋顶阁楼等仍然没有改变。市场也在推动人们尽可能维护和更新旧住宅,老住宅要比新住宅贵,乡村住宅要比城里单元楼贵,老乡村住宅要比新别墅式乡村住宅贵。这样,以市场的力量来保护建筑的历史感,而不是五年八年就推倒重建。
村里最现代的建筑——药房
福尔德小镇建筑的视觉特征是外观的,也是文化的和历史的,像一道无形却有生命的历史边界,表达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对岁月恒久的期待。应邀撰写此文时,我还是有点担心媒体的传播,会让小镇游客增多,变得喧闹起来,从而吞噬掉原有的文化和祥和的人居环境,因此仅希望能给国内村镇带来一点启示。乡村,说到底,应是默默无闻的生息之地,不是人工的假桃花源。愿更多的人能回归宁静的家园。
药房内景
完
内容选自《中国艺术》2018年第3期
吴昭苏:《家园:默默无闻生息地——来自奥地利福尔德古村落保护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