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我们 是否还吻得到彼此?
19岁那年,林梦遇见一个人。
当第一次坐上火车,去到长春,看到他的那一眼,林梦想起一句风靡网络的话:人生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的确是久别重逢。林梦从未想过,在这个陌生的异乡他地,能遇到陈扬。
林梦和陈扬同乡,同校,同级,邻班。
当然,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的林梦啊,还是一个土得掉渣的姑娘,穿一身洗的发白的蓝校服,缩在教室的角落里,整个人小小的。
但身材却是出奇地好,特别是上围。班里的男生从她身旁走过,都会看一眼,然后掩嘴偷笑。“麻雀虽小,五脏倒是俱全啊。”
不知道语文是不是体育老师教的,他们把这句话的着重音放在了“俱”,以至于林梦每次听到都以为是“巨”字。
谁说“乳不巨何以聚人心”,其实年轻时很sexy的姑娘都是自卑的。不信你试试,被一群愣头小子,左眼撇完右眼觑,你会觉得自己身上像是长了痔疮。
至少林梦是这么想的。
还好胖子同桌王小阳心甘情愿当了林梦的保护神。你能想象到一个170斤的胖子和一个70斤的小矮子坐在一起的感觉吗?
那是一首歌的真实写照:我的眼里只有你没有她。
林梦很喜欢王小阳。因为他胖,还因为他有一堆漫画书。和他做同桌的日子里,林梦看了万年小学生柯南以及帅爆了的流川枫。
王小阳从来不和林梦计较,不像陈扬。
高一的下半年,林梦班和陈扬班同时上体育课,跑完了1500米测试,林梦口干舌燥得要死。一步三颤走到教室饮水机接水喝的时候,陈扬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说:
“嗨。你们班早没水了,要不来我们班接啊。柴火妞。”
柴火妞?是在叫我吗?林梦心想。不知道为什么,一向为自己的sexy感到羞耻的林梦,这一次走过陈扬面前的时候,刻意地挺了挺胸。
唉,不是最烦别人盯着自己看吗?怎么他看的时候,反而这么自豪?
林梦声音低如蚊呐:“能进你班接杯水吗?”
陈扬堵在门口,“你确定要穿成这个样子,从我们班一群饿狼前面走过。”
刚跑完1500米,汗,淋湿了衣服,白色的T恤粘在身上,里面粉色的肩带若隐若现。
林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鬼使神差说了句:“是哦,未免太sexy了。”
这回倒是陈扬愣在了原地,停了那么几秒,掉头就走。
那杯水,林梦到最后也没勇气去接。16岁的年纪莫名其妙,明明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却难以克制地在陈扬面前语出惊人。
也许,从他在球场上一脚射门,汗水淋漓,也不忘挂上孩子一样笑容的时候。
又或者,再久一点,刚进校门的第一天,林梦粗心地丢掉了身上所有的钱,躲在操场的角落里,埋首哭泣,陈扬穿着松垮的校服,走过去,往她手里塞了张纸。
“嘿,别哭了。”
然后那么巧,林梦在第二天,看见他越过自己班的走廊,走到了隔壁班级。
从那个时候起,林梦就已经丢掉了盔甲。
“他可以多看我一眼,真的,看哪都行。”
那年的春天,带着荷尔蒙躁动的气息,熏的人晚上心烦梦多。
林梦做了一个梦,梦里干了些什么早忘了。只记得梦中依稀说了句:“陈扬,别动,把被子给我一点啊。”
早上醒来的时候,林梦有点懵。
这是一个春梦吗?
没关系,室友们肆无忌惮的笑声提醒了她。
这妥妥的是个春梦啊。
校园是最容易寄存流言蜚语的地方。
林梦的一个梦,让她和陈扬都成为了绯闻的主角。林梦开始躲避陈扬,她喜欢那个耀眼的男孩子,她觉得陈扬不应该因为自己而染上尴尬的粉红色。
林梦避陈扬避到了南极,心里结了一层冰。
陈扬却来找林梦了,林梦想完了完了。他一定恨死她,瞧不起她……林梦站在陈扬面前,恨不得头低到地缝里,双手慌乱地绞着衣服。
陈扬想说什么,最终嘴唇龛动,只留一声叹息。
如果林梦知道,那是其后很多日子里,她最后一次和陈扬相对而立,那么那一天,无论如何,陈梦都会抬眼多看他一会儿。
时光嘶拉一声,把口子开到了夏天,春光乍泄完了。
夏天热,特别热,热到连告别这种小凄凉,都变得闹哄哄。
夏天一来,就要分班了。
学文的,吊着书袋,装着文青,矢志不渝要做个根正苗红的心灵上师;
学理的,算着勾股,听着男与女的科学相遇,死心塌地要做个正儿八经的科技传人。
王小阳一心想修理飞机,林梦比他强,只想修理人。所以,这个夏天,很多曾经的好朋友都彼此嫌弃地推开对方。
暑假一过,就开始打扫而生、收拾东西了。林梦抱着一摞书从后教学楼到前教学楼去,王小阳挪着笨重的步子追上了她,把一套脂砚斋版的《红楼梦》摞在最上面。
“这书太墨迹了,我不喜欢,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林梦没吱声,眼泪啪啪地往地上砸,不敢抬头,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胖子,谢谢你。
高二的生活和高一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丢掉了讨人厌的物理和化学,在成绩单上,林梦的名字开始一直往上走。。
哦,好像女生突然多了很多。她们既像林黛玉般伤春悲秋,又像小宝玉一样叽叽喳喳。
那本《红楼梦》林梦不太敢翻了,林妈妈觉得不错,便先替林梦开始读起来。
林梦开始积极地融入新生活,和班里的女生听许巍,看泰戈尔,有时候谈起一段又心碎又纯洁的恋情。
班里的姑娘悠悠失恋了,她拉着林梦不停哭:“我告诉你,男人算个屁。我妈说过,爱情就像是走进了一片麦田去挑一个最大的麦穗,挑的太早,便会错过后面那个更大的。我现在不过是把那个太小的给扔了。”
可是啊,谁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呢?林梦想,我有麦田就够了。
陈扬不合时宜地从心底跳了出来。林梦赶紧拿起黑板擦,把他擦掉,在心底写上“距离高考121天”。
王小阳来找林梦。
“林梦,你订起来的那本作文集借我看看呗。”
林梦从放空中抽出来,接过王小阳的话。
“哪本?”
“就全是你满分作文的那一本啊。真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人,竟然把自己的文章订成书,天天摸,天天看。”
林梦想都没想,就递给了王小阳。
可是,很快,她就后悔了。
作文集还回来的时候面目全非,脏了皱了也就算了,还自以为是地在上面划红线,圈红圈,写标注。
“王小阳,你不是说会好好照顾我的东西吗?”
林梦把作文集摔在他面前,怒从中来。
“哎呀,你别生气。我借给了我一哥们儿,谁知道他这么埋汰。要不,我给你道个歉。”
林梦不想要道歉,只想要那个干净的本子,可是再也不可能了,她把本子扔在了储物柜里。
高考只剩下几天了。
比高考更让林梦悲伤的是,即将毕业了。她和陈扬还能再见吗?
林梦选择了一座离家乡很远的学校,那里的冬天永远下着雪。
心结了冰,人就不会太冷了。
毕业的那一天,她喝的很醉。没有了高考的压力,大家都在笑。
谁会哭呢?林梦偷偷地想:陈扬想起我,会不会有点忧伤。
有些人,一挥手,就是很多年啊。
王小阳很有出息,考上了东北最好的大学。大一下学年,王小阳给林梦打了个电话。
“林梦,来我们学校玩呗。请你吃饭啊。”
林梦记得那是一个冬天,雪很大,风裹着刀子,割得脸生疼。
踩着十厘米高跟鞋的她,站在零下十几摄氏度的绿皮车厢里,冻得直打喷嚏。
“小姑娘,这是去见男友吧。”一个大妈笑得贼邪恶,林梦瞅了瞅自己,真怨不得别人说,穿的是有点骚气。穿紧身裤给谁看?穿聚拢的C杯给谁看?
火车奔驰了三个小时,到站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王小阳的身影,林梦急得有骂娘的冲动。
所以,当一双手搭在她肩膀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抡圆了过去。
转过头。是陈扬。
“啊,那个,我平常很温柔的。”
“像这样?”
他握着林梦停在半空的手。
“林梦,你能不能对得起你这个安静的名字?”
“我……”
“为什么我表白了那么两次,你都无动于衷?”
“我……”
等等,表白,对我?
林梦用手摸摸陈扬的头,确定他不是没吃药就出了门。
“第一次,在王小阳给你的那本《红楼梦》里。第二次,在那本乱糟糟的作文集里。”
他看着林梦蒙圈的表情,“我去,你不会看都没看,随便扔在哪了吧?”
谁说女孩的心思很难猜来着?一点都不准。
林梦又想起高一时做过的那个梦,嗯,这一定是个梦,春梦。
可是王小阳紧接着就发来短信说: “请你吃饭,已经有人代劳了吧。”后缀一连串坏笑的表情。
如果是梦,让我死在梦里吧,林梦在心里说。
现在,她只想牵陈扬的手,吻陈扬的嘴,如果爱情有地图,林梦想谢谢那个不会画直线的人。
可是,陈扬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是我,什么时候开始是我?
“还记得你初三临近中考时时在学校附近租住的小隔间吗?那个院里曾经发生过一次大火。”
“记得,在我隔壁的隔间。你是救火的人?”
“不。我是放火的人。那天停电,我做功课太累,睡着了,推倒了蜡烛。同住的人,在房东索赔的时候,纷纷落井下石,说我烧坏房子的时候,烧掉了他们在衣服里的一千块钱,让我妈赔钱赔衣服。可是衣服都没烧毁,钱怎么可能烧的一点不剩。你从旁边走过的时候,说了一句,都是舍友,就别趁火打劫了吧。林梦,那时候,我就记住了你。”
“就因为一句话?”
“可你,还不是因为我的一张面巾纸。”
原来。他知道。
他早就挖好了坑,等林梦来填。
热恋时,心里眼里,都只有对方。林梦和陈扬,自恋地觉得他们让两个城市的距离,一夜之间,从千山万水化为咫尺之间。
每个周五下午他们都会翘一节课,去见彼此,然后腻上两天。
从最初的小心试探,到后来的如胶似漆。
林梦有天大着胆子说:“陈扬,我是C哦。”
很快,林梦为她的这句话付出代价。永远不要去引诱一个男人,除非你做了赴死的准备。
林梦早已经醉生梦死。
从16岁那一年开始,上帝判了她死缓,四年后才执行,真是下手太轻了。其实,应该判斩立决的啊。
那些年,好像一直都是冬季,大雪像是从来没有停过,记忆里的陈扬永远等在那一头,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零下二十几摄氏度的空气里,迎着漫天风雪……
昏暗的灯光下,雪花簌簌而落,飘满他的肩头,他探头探脑,张望着谁的的身影,林梦痴笑:陈扬,是我啊,是我啊,知道你在等我,真好。
差一点,她就弄丢了他。
大二的那个暑假,林梦几乎把家里给拆了,才找到那本早被她不知扔在哪里的作文集。一页一页地翻过,最后目光停了下来。
“如果生命只有两天,一天用来路过,另一天还是用来路过。”真想拆开那个青春期姑娘的脑子,她是有多爱走路,才会一直想着路过。
“路过一次就好了,另一天,请你遇见我。陈扬。”他的字挤在一堆红圈圈里,谁懂呢,年轻时候的喜欢也许就是欲迎还拒的吧,真特么矫情。
然而,那本《红楼梦》,林梦翻烂了,也没找出个毛线。她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林妈妈走过来,林梦本能地把鼻涕往她身上蹭。
“妈妈,我曾经失去了整片麦田。他们说,一直走,你会遇到更好的麦穗,可是,对我来说,我的麦田有那一个麦穗就够了。”
林妈妈把一张纸塞到林梦手里,“也许你的麦田,一直都在。”
“林梦,那天你在我面前刻意挺胸,说自己很性感。你知不知道,你的样子很好笑,可是,我竟然好笑地一想起你,就想笑。每天两节晚自习之间的课间十分钟,我都会在足球场上,一直等你,直到你来。”
“林梦,原谅妈妈,毕竟那时你太小。”
没关系,反正现在的林梦已经学会把陈扬的手握得更紧了。
就像雪,下得越来越紧。
……
2015年,林梦结婚,请柬没有发给陈扬。
一个月以前,林梦收到他的礼物,是一本纪念册,里面只夹着200多张车票。长春-沈阳,沈阳-长春……
林梦已经不太会流泪了。
哪怕王小阳给我带来的礼物是一箱子旧书。
“林梦,我一直想说,这些书……”
“有些话,不用再说了,我懂。明天结婚,不如你来当伴郎。”
婚礼上,新郎说:“我会永远爱你,你愿意吗?”
林梦把手放在他的手里,不再去想什么。
结婚当天的晚上,送走了所有宾客,一帮老同学,又攒了一桌。很多人都是很久没见了,大家喝起酒来,没那么多客套。冒着热气的烤羊肉,有股子火熏火撩的味道,浓浓的烟火气息,真好。
不知是谁应景地放起了烟花。王小阳醉醺醺地说:“林梦,如今一切,可如你所愿?”
呵呵,死胖子。不过以后恐怕不能再这么叫他,毕业这么多年,就他变化最大,早就瘦的脱了形,现在可是标准的美男子。
大家一起抬头看烟花,一朵一朵,开了又落。老同桌小七说:“人生真特么像这烟花,瞬息万变。”
林梦一口喝完手里的酒,笑得花枝乱颤:“可是啊,陈扬,我还是想看一下永远。”
全场安静了几秒,然后是哗哗的倒酒声,嘎嘣脆的碰杯声,林梦听到很多说:“那还多说什么啊,来,这杯酒,祝林梦和陈扬新婚快乐。”
上方,一朵花,又炸开了。
林梦倒在陈扬的肩头,醉里看花。
回想起这些年的重重往事,真好,后来的我们,始终还拥有彼此,所以,再怎么回忆都觉得是甜的。(作者 林宛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