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月亮》:生命的尽头 生活的阳光依然明媚
一场德国式的清新爱情,悲伤却不悲痛,凄美却不凄惨。——《六月的月亮》
据说六月的月亮是一年之中最圆的,因为这时的月亮距离地球最近,也看得最真切。然而,从情感的角度来说,太迷恋满月时的良辰美景,反倒更容易让心灵受到伤害。
重温德国电影《六月的月亮》之后,才深深体会到导演汉诺·汉克福为影片起的名字有多么贴切。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相聚别离,这是谁也无法逃避的自然规律。所以,当身边的爱人不得已消失的时候,我们也不要过度悲伤,因为这也是自然规律,谁也无法改变。
电影的剧情很简单,是关于两个孤僻的寂寞都市人的爱情故事。影片呈现出一份质朴、温婉的爱情仪式感,干净的画面配以简单柔缓的钢琴曲,优雅中带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保罗:
一个忧郁得有些避世的年轻德国男子,细腻敏感,喜爱音乐与厨房
保罗总是无声沉默的在人群中走过,如同一只海底的透明鱼虾,看上去他与世界无关,或者世界与他无关。
因为曾在科索沃战争中亲眼目睹好友在身边死去,惨痛的回忆与保罗如影相随,那些闪回的过去就像心底的脓疮,碰一下都觉得疼痛,不知是应该抚摸还是挤压那残留的最后一处。他带着极深的伤痛,是对失去的朋友永远的怀念,更是无法相信人性后的孤独绝望。
在残垣断壁的记忆里,保罗保留着最后的梦想,就是从柏林一直开车到法国,在法国看到初升的太阳。由于出现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对于处在焦虑失调和精神抑郁中的保罗来说,梦想仅仅是梦想,只敢在梦里让它悄然出现。
保罗将自己搬离到一个陌生的小城市,决定做一个最孤独的人,守在没有整理好的公寓里,在电脑上接一些工作。他去超市里购买需要的烹饪材料做碎肉卷,慢慢地切、细细地煮,有条不紊的等待生命中的时光慢慢地一点一滴流逝。当风沙沙地自耳边吹过,歌曲自唱片机里低吟徘徊,保罗便坐在窗台上看外面的城市、马路、房子......他看到了她。
两扇玻璃窗之间的距离,或许可以用这个世界上最具魅力的一个词语——魔力来形容,原本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在一瞬间有了开始,保罗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她,心里也慢慢生长出了一根细线与世界有了联系。
尼娜:
一个出生于问题家庭,不善于与人交际,沉默寡言、心地善良的漂亮姑娘
尼娜被家庭的争吵所烦扰,被生活的压力与重负大力掌掴之后只剩下了麻木,缓慢感知到的疼痛一点一点开始浮肿。而面对冷漠静止的世界,她似乎失去了所有的语言。
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做,究竟是在阳光下对着世界嚎啕大哭,还是掩面在黑暗里蜷缩起来。如同一只不希望被别人看到打翻了牛奶的小猫,将所有的惶恐和疼痛隐藏在心里,一个人失望,一个人绝望。
她的身影日复一日重复地印在窗前,她不知道在对面房间里有一个人在默默地看着她,看她愤怒地咆哮、看她无助地哭泣、看她孤寂的背影、看她独自的沉默。站在窗前的她一次偶尔的抬头,看到了对面同样孤独的他。
隔着两扇玻璃窗,尼娜慢慢从嘴角浮现出一个腼腆的微笑,迟疑、羞怯中带着一份善意。曾经无数次在门口擦肩而过后又各自离开的两个都市陌生人在那一次生出了一点亲近感。
这是一个与世界连接的开始,也是关于人世间无数个陌生人中那份专属于两个人的奇迹:茫茫人海,就此遇见。当尼娜看到保罗,那个包裹着脆弱内心的坚硬的外壳便开始融化,生活也开始有了一些温度。
尼娜就像现实生活中每一个曾经孤单的你我,关于生活的期望,早已经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像流沙一样从手中渗漏出去,越来越孤清地远离这个世界,成为一个孤单的人。从街道里穿行而去,在房间里寂寞而来,难过的时候也无人可诉,以致语言越来越少,面对眼前的城市,只剩下沉默。
相互取暖
在都市的漫漫长夜里行走得太久,看到有相同的人也在踌躇前行,会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点亲近感
每当尼娜在压抑的生活之中偶尔抬起头来看看,只要保罗的身影还能瞥见,就会有一丝安慰。那种同类的气息,不需要相互交代,原本看似截然不同的两个陌生人也能走到一块。
如同《秋天的童话》里船头尺和李琪在异国他乡奋力挣扎中那难以启齿的情愫;如同《这个杀手不太冷》中里昂为马蒂尔打开的那扇门;如同《甜蜜蜜》里黎小军和李翘心底一直低旋浅唱的邓丽君。保罗和尼娜内心深处的孤独、对交流的渴望和彼此淳朴的依恋,忧伤而又温暖,也深深打动了我。
人类天生是孤独的,在生活的汪洋里,每个人就像一座悬浮的冰山,显露于水面的部分彼此相望,隐秘的主体私藏着生命的密码,沉于幽暗的水下。但人们对交流和爱的渴望也与生俱来,藉以消除或摆脱一个孤单过客的忧伤和恐惧,即使是冰山也需要相互取暖。
保罗和尼娜站在各自的窗前示意交流,一个小小的问号,几个简单的单词。纸板上用彩色的笔写出一点一点的亲近,从微笑到文字、再到电话的交流,发展得那么迅速又自然。在这个城市里,两个带着伤痛的年轻人各自孤单,却又心生怜惜。
保罗来到尼娜的房间里借用电话,尼娜为保罗做了一杯茶,两个人淡淡地聊着天,说一些琐碎的话语,生疏地尝试着去靠近对方,相同的气息让他们越走越近。当尼娜翻看着保罗落在她家里的购物袋,发现里面装有一辆小小的车模、以及他在超市里购买的各种食物和佐料,这不经意的翻看打通了通往保罗内心世界的一座桥梁。
保罗邀请尼娜来家里吃饭,给她讲述做碎肉卷的秘诀,告诉她关于那个车模和他心里想开车去法国的梦想,与尼娜一起坐在地板上翻看以前的老照片。沉重的过去沿着照片中的时间线回来,终于不再是关于痛苦的回忆和逃避,而有了一份对未来的希冀。这个时候,在这陌生城市的蜗居开始有了一点安然,散落在地板上混乱的一切也逐渐变得井然有序。
当尼娜又一次与醉酒的母亲发生激烈的争执后,来找保罗倾诉,那些从未说出口的愤恨和委屈终于倾泻而出。她问他,我可以睡在你这儿吗?他说好的。她躺在他的毛毯下安静地睡去,她醒过来后睁开眼睛同样静静地看着他。比起纠缠的身体来说,这样恬静的亲近更为需要,两个孤单的灵魂,终于懂得在冷漠的尘世间相互取暖。这种淡淡的温情也更容易被我们接受,没有奢华的浪漫,也没有跌宕的情节,就像我们每个人都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真实而熟悉。
交付生命
生活永远会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候给你一个难题,总有一些残酷考验着我们,就像圆月也有被乌云遮盖的时候
当保罗被检查出患了白血病,起初他很真实的表现出了害怕与留恋,躺在尼娜的膝盖上寻求安慰和保护。或许还有一丝新的疼痛,因为在孤单世界里的情感才刚刚萌发出一点新芽。
但我相信,保罗的内心深处更多的是一份解脱。不要怀疑一个在疼痛中停留太久的人,当痛苦成为生活中如影随形的一部分,死亡就更像是一种恩赐。
保罗安慰尼娜,你别哭。他带着她去教堂里,给她弹奏优美的风琴,他的脸藏在琴后默默无声地流泪。他告诉尼娜,应该珍惜这最后的时光。
于是 ,尼娜买来新鲜的土豆和南瓜,和着切好的腊肠一起快速地翻炒,她把做好的碎肉卷带到医院,把保鲜盒塞到保罗怀里,告诉他这样会暖和一点。保罗很庆幸,他告诉过她的,她全都记得。笑容在保罗脸上全然绽放,那个美好的夜晚永远停留在他心里。
看到这里,我无法用爱情这个词语来定义这种情感,这更像一种没有任何要求和索取的交付和给予。保罗眷恋和感激尼娜,因为生命中有了留恋;尼娜依恋和感谢保罗,因为人生中有了希望。
尼娜决定要努力帮助保罗实现他生命里最后的梦想,她偷偷的将保罗带出了医院,来到一辆与他的车模一模一样的车子前。尼娜带着保罗上路,她对他说,我要带你去法国,我们会在那里看到日出,我们还可以在那里吃上一顿早餐。生命的尽头越走越近,但生活的阳光依然明媚。
生活中,总有些过于残酷的现实让人心冰冷,但也总有些无比温暖的瞬间,让内心柔软。当保罗离开世界后,尼娜重拾信心、鼓起勇气开始答应与自己辅导的那个孩子的父亲交往。
保罗和尼娜这样两个带着各自的疼痛与伤口的陌生人,从不同的地方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城,他在她的生命里短暂出现,却治愈了她的无助和缺失,用情感的胶水将她内心破碎的地方一点一点地黏合起来。
关于婚姻与家庭,尼娜也开始有了美好的想象与期待,生活不再是父亲和母亲的谎言,也不再是醉酒后永远要和她争吵的母亲。而尼娜也是保罗生命里的光亮,让他可以看到生活里除了痛苦的回忆还有其他的东西,将战争中人性的泯灭和身边人的死亡逐渐释怀。
我觉得,当温暖和希望在两个孤单都市人的生活里浮现,那么结果如何也就不再那么重要了。无论是克制的喜欢或者浓郁的深爱,只要在曾经共同度过的日子里,互相凝望、互相依靠、互相取暖和互相交付,生活便不会永远在深渊里停留。
一切沉重的过往,即使心碎也了无痕迹。无论如何,月亮会一直陪在身边,伴随我们送走这一路上的一波又一波人。希望人们都能遇见自己的保罗和尼娜, 因为,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被需要和有机会承担责任也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