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木瓜的散文
这篇散文以“投你四十六个木瓜”为题，描述了一个关于爱情和坚持的故事。主人公用一颗心去数数、用一颗心去投掷，用一颗心去呼唤爱情。爱情并不轻易，需要坚持和付出，即使在困难和挫折面前也不应放弃。散文中充满了深情和真挚，表达了对爱情的向往和珍贵。整篇文章流畅感人，给读者带来强烈的共鸣和感悟。透过“投你四十六个木瓜”，读者可以感受到作者对爱情的热情和对生活的热爱。
每一种植物，都拥有比现代人更纯粹、更强大的自在与真诚，对环境不讨好、不屈服，但也不抗拒、不抱怨……正如我们“思无邪”的祖先，在他们淳朴真挚的感情层面，木瓜和美玉，并无价值区别。投以木瓜的坦然，报以琼琚的隆重，都令人感佩。
人们关心树的果实，树却不能急于结果。它必须按照自然和生命的节律，安心于自己的生长。没结果的时候，树不被人关注，树也并不在意人的关注。而一旦结果了，人们的眼里，只有树的果实，还会苛求果实的好坏与多寡。
但树还是那棵树，它坚定地守望在自己的生息里，不问西东，至于结出果实，只是它生长的一个过程。
所以，如此想来，这株木瓜树长得不容易。它已在我家老屋后山的悬崖边上，无花无果、无声无息地，长了十来年。当初，弟弟晓华不知从哪里找了根木瓜树苗，拿回家，随手栽到后山上。然后，没有人为它松过土、浇过水、遮过阳、防过冻。总之，在没有结果之前，没有人在意它的生存与生长。
三年前，它才开始结果，但零零星星的，聊胜于无。去年，它给了我们满树青枝绿叶的希望，却终是一只果没结。
而且，这种木瓜树结的果，没有“卖相”，味道也不讨人喜欢。它不是市场上卖的那种人见人爱的“番木瓜”——公元十七世纪引种自南美的一种外来水果，金黄亮色的，个头浑圆硕大，味道甘甜爽口。
母亲说，这种木瓜，叫“柴木瓜”，果实是“木”的，味道酸涩。要吃一定得拌糖，或用糖腌。拌了糖的木瓜块，吃的时候，有一嘴木屑的感觉。
如此木瓜，结出果来，是个稀奇；不结果，也不稀罕。这样想着，心里就释然，慢慢的，便把这株木瓜树，从心里“驱逐出境”了。
然而，没想到，今年国庆假日期间，它突然成为老屋后山的“新宠”，成为我们家微信群的“网红”。原来，妹妹从县城回老屋休假，上到后山，拍了一组木瓜树的图片，发至微信群，引来大家热切关注。
妹妹留言说，今年的木瓜树，果实喜人，细数了一下，有46个；去年它“歇”了一年，今年长得“繁坨坨”的……
草木有本心。原来，这株木瓜树，有自己生命的节奏，知晓自己命运的逻辑。它没有依靠任何人，也不能依靠任何人。它好像天生就知道，生命的成长，从根本上讲，是一个孤独的过程。外在的事物，或是帮助，或是伤害，都不能取代或阻止生命自我的成长，除非它自己背叛初心，放弃生长。
所以，你看这株木瓜树，它不在意人类功利的心思，没有因为人的忽视，而沮丧失落、停止生长。
世上没有容易的事。人要取得成果，不容易。树要结果，也不容易。这株木瓜树长了十来年，才开始结果。为了结出今年这46个“繁坨坨”的木瓜，它还在去年“歇”了一年不结果，以蓄积生命力。
于是我想象，这株木瓜树是通灵性的。它知道是好年份，乃吉祥喜庆之年，便特意在去年“歇”一年，积养分、攒力量，韬光养晦，等到今年秋天，赶上七十周年国庆，攒个大劲，结出累累硕果，以示喜悦和庆祝。
然而，我知道，我的如此想象，犯了人类共有的对其他物种自作多情和自私势利的毛病。十来年不结果，以及“歇”一年后结出“繁坨坨”的果实，皆出自这株木瓜树的本心与自性。
自然界的吉祥喜庆之兆，是人类一厢情愿的想象，或者可以说，是人类尊重自然之道的结果，而并非自然遵循人类意志的表现。
因为，每一种植物，都拥有比现代人更纯粹、更强大的自在与真诚，对环境，不讨好、不屈服，也不抗拒、不抱怨。如这株木瓜树，它适应后山水土，遵循自然规律，无花无果，或开花结果，生长中的每一种状态，都是它最好的模样。
我细看了妹妹发的图片，今年这株木瓜树，“果”然不错，真是“繁坨坨”的。木瓜数量多，且错落有致、疏密相间地，垂挂在枝叶间。
这些木瓜，有的性格内向，在青碧浓密的枝叶间，探头探脑，“犹抱琵琶半遮面”；有的性格豪爽，在枝叶之外，无遮无掩地袒露自己；有的孤僻，自带黄色光芒，在枝叶间，硕果无倚，独立清秋；有的具有“团队”意识，三五个木瓜簇拥在一起，抱团成长——用老家的方言，是“挂了一大抓”，格外喜人。
其实，今年暑假回老家，我就见到过它枝繁叶茂的样子，树姿优美，枝叶碧青，呈现蓊郁葳蕤的生态。
当时，是母亲的一席话，引起了我对这株木瓜树的关注。母亲说，你回来晚了，前一阵木瓜树开花才好看呢。粉红色的花，有红似白的，密麻麻儿地开，满树都是……
母亲就是这样，常常为老屋出现的一些简单的好事开心，又为这样的事没有被我们遇到、与我们分享，感到遗憾。
如母亲所说，木瓜花确实好看。“簇簇红葩间绿荄，阳和闲暇不须催。天教尔艳呈奇绝，不与夭桃次第开。”簇拥着绽放，艳红的热烈，粉白的娇娆，从3月一直开到6月，形色与海棠媲美，花期比桃花更长……
可惜，我至今没能亲眼看到木瓜树开花。只能借助宋朝诗人王令的这首《木瓜花》诗，在想象里，让它开花的模样，穿越时空，多姿撩人地，向我走来。
好在，借助妹妹拍的图片，我“看到”了木瓜结果。木瓜呈椭圆形，其形似梨。现在是阳历10月初，后山木瓜树结出的大多数木瓜，已有成年人的拳头那么大，个别木瓜之大，甚至超过拳头。
宋代诗人张舜民有《木瓜》诗曰：“商州楚地户，宛在江汉偏。草木已渐包，果实尤可怜。木瓜大如拳，橙橘家家悬……”。诗中木瓜，就是老屋后山的木瓜们的祖先，因为老家鄂西北竹溪，毗邻“宛在江汉偏”的“商州楚地户”。
这些大如拳的木瓜，表皮十分光滑，色在青黄之间。我赶紧打电话问母亲，后山的木瓜是不是“熟”了，到了可以摘的时候？母亲说，还没有呢，要到“打霜”了，木瓜变黄才算“熟”，摘了“腌”了才好吃。我查了一下，今年的“霜降”节气，是在10月23日至24日。再有10来天，这个节气前后的时间，老家后山的木瓜就该经霜而熟，可采摘了。
母亲所谓的“腌”木瓜，就是把木瓜去皮切块（最好是切成丝），放入玻璃瓶中，加进冰糖或白糖，密封后存放一定时间。这浸糖后发酵了的木瓜，慢慢地渗出汁水，其味不涩而酸甜，揭盖时散发的气味，有甜酒兼蜂蜜的醇香。
据说，木瓜能入药治病。我不想查证，只相信母亲的说法：木瓜顺气通窍，前些年，她用糖“腌”木瓜，喝了两瓶木瓜汁，大大缓解了头晕和浑身酸疼的毛病。为此，她极力向我推荐以木瓜作为保健品。母亲说，过一阵“打霜”了，摘了木瓜，多“腌”几瓶，等我春节回家，给我带上，多喝对我的身体一定好……
听母亲在电话里这样说，我在千里之外，立马想象到了木瓜汁的酸甜，口中一下子“悠”出口水。而眼前，同步出现了很多色在青黄之间的木瓜，在后山的木瓜树上，于秋凉中发出温润的光泽；摸上去，滑溜溜的，暖暖的……
母亲如此推崇木瓜，令我蓦然想起两句诗：“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这是《诗经·卫风·木瓜》中的诗句，意思是，别人送我木瓜，我要还人以美玉。诗中的木瓜，应与老家的木瓜是同类，属于传统的本土品种，早在先秦的文献里，就有它在黄河以南的中国广大地区栽种、生长的记载。
莫非，木瓜真的了不起，做为礼物相送，其珍贵的程度，一定要以“琼琚”即美玉回馈，才能匹配？
而我记得，年少时读到《诗经》中《木瓜》诗，曾产生过质疑——用美玉回报木瓜，贵贱判若霄壤，不合情理……有如此想法的，应该大有人在。
人们对动植物，总喜欢以有用或无用，加以判断。这有用或无用，是站在人的角度的一种价值判断：能不能吃？能不能用？是否珍稀？等等。
你看，老屋后山的木瓜树，进入我的意识后，我首先想的是，它能不能结果？能结果，才算是一株好树啊。而且潜意识里，我希望它结的果又多又大。看到它能结果了，我又十分在意其果如何吃，会有怎样的保健乃至医药价值。
所以，现代人读《诗经·卫风·木瓜》，可能是读不懂的。因为，我们的心灵，被浓重的功利观蒙上了尘垢，然后会疑惑古人：怎能以美玉回报木瓜？
其实，上古时期的人们，有生殖崇拜之习俗，便以浑圆而多子的木瓜，象征女性。女子爱上心仪的男子，把木瓜赠与男子，就表示以身相许。男子若钟情该女，则回赠美玉，示以两情相悦，定下终生——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就是我们“思无邪”的祖先，他们可爱、率直，无论悲喜，皆习惯于大胆地表达出来，干净而纯真，自由又自然。在他们淳朴真挚的感情层面，木瓜和美玉，并无价值区别。所以，投以木瓜的坦然，报以琼琚的隆重，都令人感佩。
“古言疾疠由卑湿，木实能医见药书。有力与人销患难，无心望尔报琼琚……”。这是宋朝诗人王令的另一首《木瓜》诗中的诗句，意思是说，木瓜能入药疗疾，销人患难，但其实，并不求人回报以美玉。显然，中国传统文化非常看重木瓜的寓意，推崇它的品质。它寄寓着祖先质朴的初心。
质朴的初心是珍贵的，无用之中有大用。你看，我家的老屋后山，数亩之阔的半荒芜的斜坡上，除了母亲勉力经营的零星菜地，所生长的草木，大多是自然状态，且是乡村的常见品类，不少还是野花野果。
但天地有仁心，呵护了这些自生自灭的草木，使它们得到适宜的阳光和水土，随性生长，顺着节令开花、结果。这些草木，又成全了后山的自然之美，成就了我们“家园”的生态之美。
所以，后山每有开花结果，也许外人觉得那些花果，毫不出奇，我们兄弟姊妹却分外开心。当然，最高兴的是母亲。她常会因此赶紧给我们打电话，在电话里告诉我们，某某花开了，某某树结果了，进而以此为借口，让我们回老屋看看……我想，母亲是喜于草木开花结果，更高兴于有可能因此唤回儿女吧。
感谢老屋后山上，如这株木瓜树一般的普普通通的草木们。是它们以初心的守望，朝朝暮暮，陪伴母亲，给与并满足了母亲对花朵、果实和儿女的，简单质朴却深切厚重的期盼。
那么，今年年底，我是一定要回老家一趟的。老屋后山上的木瓜树，将“投”我以木瓜，却不自作《诗经》的多情，也不要我回报以“琼琚”。它只要我和亲人们一起，以质朴的欢喜，分享来自家乡、亲情和季节的馈赠。
作者简介：南浦云，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发表散文、随笔、文论数十万字。出版文集《乡情万种》、《竹溪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