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行丨文坛盟主欧阳修与《醉翁亭记》
全中国的读书人,命中注定了绕不开那几篇“记”:《岳阳楼记》《醉翁亭记》《桃花源记》《小石潭记》……那些地方也都自然成了心之所向的地方。虽然明知现实残酷,终于到达那个地方的时候肯定大为失望,可在“去了后悔几小时,不去后悔终生”的选择中,更多人还是愿意选后者吧。
人人都知道这里是醉翁亭,就算不能熟练背诵全文,也能随口说出“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样的句子,这里蔚然深秀,这里酒洌泉香,这里……emmmm,我昨天还在想,在这样的地方也真难为欧阳修写出这么好的文章了……
环滁皆山也。——《醉翁亭记》
滁州位于南京西北,虽相距不远,但发展现状真是千差万别。欧阳修说“环滁皆山”,其实是说的过了,滁州也仅仅西南方向有从山而已。如今交通发达,滁州城还是这般景象,就更不必说千年之前了。
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醉翁亭记》
自古文人被贬,必写诗作文抒发情感,他们文采极好,嘴巴又刁,往往传为千古名篇,而这也是我们考试时所答的“抒发了作者愤懑不平、郁郁不得志、壮志难酬、怀才不遇的悲愤感情”的最终源头了。
那欧阳修是如何被贬的呢?
庆历三年(1043),范仲淹等人推行“庆历新政”,欧阳修大力支持。庆历五年,新政被保守派打击破坏,范仲淹等人相继被贬。
欧阳修原本站在干岸上,可他是范仲淹的小迷弟,自然要给偶像站出来说几句话,于是欧阳修拿着自己以前写的《朋党论》,开始为文正公辩护。
欲广陷害良善,不过指为朋党,欲动摇大臣,必须诬以颛权,其故何也?去一善人,而众善人尚在,则未为小人之利;欲尽去之,则善人少过,难为一一求瑕,唯指以为党,则可一时尽逐。——欧阳修
古文不太好懂,我来试着给大家翻译一下,欧阳修的大概意思是说:你们陷害忠良的时候一定要把所有的忠良都污蔑成小团体,从而一网打尽。如果不斩草除根,留下那么一两个,那么还是会坏事的!
保守派一听,心想:艾玛,欧阳修说的不错啊,这可提醒我了!
于是马上参了一本,皇帝诏书立下,欧阳修被贬滁州。这一年,欧阳修大约37岁。
保守派内心OS:我还真没见过这么贱的要求,好的,满足你!
欧阳修内心OS:宝宝心里苦,希文兄我陪你来啦!!!
这也并不是欧阳修第一次为文正公说话,早在景祐三年(1036),他就因为范仲淹辩护而被贬夷陵。这十年来,性格倒是一点都没变。
在被贬滁州之后,欧阳修还曾被调到扬州、颍州,等再回到京城,已是约十年后的至和元年(1054)。
帝见其发白,问劳甚至。——《欧阳修传》
我不知道欧阳修重回京城是否有恍若隔世之感,只是史书记载,之后他的性格依旧如前,十年流放也没有抹平他的棱角。
这,才是真文人啊!
行见江山且吟咏,不因迁谪岂能来?——欧阳修《黄溪夜泊》
既然被贬事实无法改变,那就只有默默承受了。自古文人多擅宽慰自己,最喜苦中作乐,这样才能让我们的答案中出现“表达了诗人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敢于直面人生挫折”这样的句子。
而清人有句评价:“以见江山为慰,迁谪人善自遣心之法。”可谓是道出了真相。
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醉翁亭记》
掇幽芳而荫乔木,风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时之景,无不可爱。《丰乐亭记》
我一开始就说过,在这样的地方欧阳修还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是真的难为他了……这个地方的风景欧阳修真的喜欢吗?那当然不是啊!
野鸟窥我醉,溪云留我眠。山花徒能笑,不解与我言。——欧阳修
景色固然好,但来一两次也就够了,整天满怀心事的看这些,怕是要郁闷死了。
那与民同乐呢?
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弈者胜,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醉翁亭记》
欧阳修是真的厉害,虽然心里有点不爽,但还是在其位谋其政,人总不能被你瞧不起的人小瞧了,所以装成一个开心的样子气一气朝中那些人也好。
可装归装,字里行间还是能看出他有心事的。
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醉翁亭记》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着,太守醉也。——《醉翁亭记》
这一年欧阳修可才30多岁,正值壮年,还拥有一大把好时光和无处施展的才华,却只能在这山林里自嗨,整日喝酒度日,真是让人可惜。他真醉假醉没人知道,但在他半躺着的时候,看着喧哗的众人的时候,肯定是孤独的。
身闲酒美惜光景,惟恐鸟散花飘零。可笑灵均楚泽畔,离骚憔悴愁独醒。——欧阳修《啼鸟》
在那种情况下,人是不能闲下来的。只有被琐事填满生活,才能顺利度日,一旦有丝毫的空闲,那种孤独感便会四面八方袭来,压迫着你,连呼吸都不能。
于是欧阳修终于受不了了,想要做点小动作引起重视了。
修之来此,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间,乃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又幸其民乐其岁物之丰成,而喜与予游也。因为本其山川,道其风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夫宣上恩德,以与民共乐,刺史之事也。——《丰乐亭记》
文言文不好懂,我自告奋勇来翻译一下,欧阳修的意思是说:这破地方事少地偏,没什么可以处理的事情,我整天和这些人游山玩水,无聊透了。你看这里已经丰衣足食,是不是把我调到别处?
最后欧阳修还破天荒的拍了当朝一个马屁,真是吓到我了。
欧阳修内心OS:大丈夫能屈能伸,骨气不能当饭吃,我还要实现我的人生理想呢!
当朝者内心OS:满足你。
于是欧阳修只在滁州呆了两年,又被调到扬州、颍州,继续追着他的理想去了……
文人的人生理想,绝对不是作几首诗写几篇文,比如上文提到的范仲淹,文正公如果在世,听到别人评价他的时候只说他诗词文章写的好,怕是要很不开心的。
李贺有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男儿生于世间,最完美的轨迹必然是手提三尺剑,开疆拓土,建不世之功,然后流芳百世,再次一点,就是保境安民,使百姓安居乐业,然后成为一代名臣而流芳百世,在这些人心中,诗词文章都是点缀,有当然好,没有也没什么太大关系。但真的要靠诗词流芳百世,那这些人肯定不能十分开心的。
学者求见,所与言,未尝及文章,惟谈吏治,谓文章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欧阳修传》
然而现实是如此的不友好,所以写文章流芳百世也是最好的选择了!就算是写文章,这些人也不肯老老实实待在书斋里,往往都是遍地游山玩水,手捧圣贤书,骂骂当朝者,过足了嘴瘾。
但话说回来,这些人的文写的是真的好。
为文天才自然,丰约中度。其言简而明,信而通,引物连类,折之于至理,以服人心。超然独骛,众莫能及,故天下翕然师尊之。奖引后进,如恐不及,赏识之下,率为闻人。曾巩、王安石、苏洵、洵子轼辙,布衣屏处,未为人知,修即游其声誉,谓必显于世。——《欧阳修传》
你没看错哦,唐宋八大家出了韩柳二人,其余都是欧阳修带出来的。
不仅文章,欧阳修的诗词也相当好。他写词深婉,而无脂粉气,比周邦彦要强不少(我一直以我最大的恶意来黑周邦彦,都快黑出感情来了……)
颠沛流离多年后,欧阳修依旧朝着自己的理想努力。在欧阳修纪念馆内,有这么一句话:欧阳修以文坛盟主之衣钵相授,并已“文与道俱”教勉苏氏兄弟。
emmmm,文坛盟主,我喜欢这个称号,欧阳修是真文人。
其余和欧阳修相关的事情脱离滁州与《醉翁亭记》太远,不太适合不详写了。
在《欧阳修传》中最后有一段话:
文章……涉晋、魏而弊,至唐韩愈氏振起之。唐之文,涉五季而弊,至宋欧阳修又振起之。挽百川之颓波,息千古之邪说,使斯文之正气,可以羽翼大道,扶持人心,此两人之力也。
《宋史》的这个评价,我想欧阳修是喜欢的,因为在他年轻的时候,便有过这种想法:
修游随,得唐韩愈遗稿于废书簏中,读而心慕焉。苦志探赜,至忘寝食,必欲并辔绝驰而追与之并。——《欧阳修传》
那时候的欧阳修还不满十岁,偶然看到韩愈的文章,十分钦慕,便立志与他并驾齐驱。之后欧阳修浮浮沉沉五十年而不改其志,终成一代宗师。
所以,你还记得儿时的梦吗?
——苏幕
2018.9.28
后:
1.姜文曾说:就是为了这点醋,我才包了顿饺子。在去滁州之前,我细细地看了他的传,看了他的诗词文章,总觉得单纯的跑过去看一眼,像是亏了他很多东西一样。我又天生不喜欢欠人东西。然而我的境界达不到,终不能对他的心境感同身受。
2.本就对山水没抱希望,反正我过去也是为了看碑刻的。这倒给我提了个醒,以后滕王阁岳阳楼之类的地方,千万千万不要抱有太大希望。
然而就算明知失望也要去的,去了后悔几小时,不去可后悔一辈子啊。
3.以后还是找个人同行帮忙拍照啊,一个人痕迹太淡了,就像不存在一样。
4.我是真的想不起来小时候的课堂上是怎么学习《醉翁亭记》了,如果可能的话,真想回到语文课堂上重学一次。只是相隔时间太远了,不知道老师还愿不愿意再教一遍……
5.努力看书,准备去京口北固亭……
以上。
——苏幕
2018.9.28
苏幕行走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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