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文网 > 作文大全

张佳玮:到巴黎之后 我反而能写更纯正的中文

2020-11-25 00:00:01
相关推荐

无需刻意关注,在中文互联网上,你总能经常看到张佳玮,谈论篮球、饮食、爱情、写作和巴黎。

2012年,张佳玮去往巴黎,在第二年搬到了十三区,居住至今,住处离莎士比亚书店和海明威喜欢的丁香园咖啡馆跑步需要20分钟。他多次写到巴黎,但他认为巴黎只是他住的一个地方,无需拔擢到某种文学传说一般的高度。在持续的高产文字中,他把自己打理得很清楚。来处:江南小市民家庭;经历:从未上班,一直是自由撰稿人;至于去处:在大变革时代谁说得清呢?他读过很多书,去过很多地方,在言辞里又与一切都带着点疏离。

2018年12月初,张佳玮回国,在北京、上海等地做了几场活动,宣传他的新书。在北京的几天,他住在金鱼胡同的华尔道夫酒店,挨着王府井。我在大堂内的小咖啡厅见到他。大部分时间,他表情平静,娓娓道来,熟练引用名人名言,辅以自己经历的小故事来证明观点——和他的专栏文章一样。只有在谈到猫和食物时,他的表情和动作丰富起来。

一小时毕,在咖啡厅外,我们又站了一会儿,他放松了一些,但还是稳妥和周全的。他谈到每个创作者都面临的不确定性:迄今他出版(包括制作新版)的书有45本,卖得最好的一本,据说是2014年夏天他花三个星期“翻译”的《浮生六记》,这本定价32元的小书已经卖了过百万册。而他苦心写就的《伦勃朗1642》,相对他的其他作品,反响平淡。屏幕时代读者对文字的消费与消耗,在张佳玮身上体现得很明显,一本书和一个创作者的命运,有时候是不容易说清的。

于是张佳玮打算控制住自己能控制的部分。

1

正午:这次你回国行程看起来很密,有很多公共性的演讲之类的活动。

张佳玮:每次回国都是这样。最夸张的是2015年夏天,我曾经11天赶10个城市,当时好几本书一起出来,撞上了——我经常一年出不止一本书,回来得又少,所以即使被编辑们“捉住”,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这是写作者的职务之一。写作者多希望完全躲在幕后,但是读者出于好奇心,总是想看看活人,这是这个时代的需求。现当代艺术也类似,经纪人会要求艺术家像明星一样。说直白一点,写东西的,偶尔也要唱戏给大家看看,这是人之常情,接受就可以了。

正午:我感觉越当代的艺术越让作者往前站,甚至站在作品前面,作者的形象是艺术整体的一部分。

张佳玮:对,这个时代逼迫创作者接受品牌化与产业化。19世纪之前的欧洲,供养创作者的多是宫廷与贵族:莫扎特有他的维也纳宫廷,巴赫在莱比锡受教会帮衬。作家也多少如此:或是宫廷供奉,或依靠艺术赞助人。19世纪之后,创作者开始面向普通市民消费者,这就逼迫他们成为一个品牌,逼迫他们成为一个表演者。就是这么回事,接受就可以了。

正午:这些年你一直是自由撰稿,应该对这方面的感受也比较深吧?

张佳玮:还好吧,对我来说,十几年来,写作发表的媒介不停地变化。记得我在大学里的时候,写报纸,写杂志专栏,出纸书——到现在还是在出纸书,但是写作平台发生变化,当然那时候也在互联网上写,但那时候互联网读者还都用PC,熟悉的是论坛这类平台。到如今,输出区域慢慢变成移动平台,内容和文本一直在变化。

去年我跟张悦然有过一些交流,她说我现在算是一个新文人,或者说,她认为我的状态是不拘泥于某一个媒体,因为我纸媒也写,网媒也写,移动平台也写,乱七八糟都写,她说我是一个新型创作人。我想自己的定位,就是一个内容提供者,以文字内容为主。

我觉得很大程度上,平台或者载体决定内容形式。中国与欧洲上古是没有长篇小说的,因为没有相应的出版机制,也没有那么多有钱有闲的读者。先贤大圣们许多都述而不作,说几句,弟子们集成语录。像诗歌最初是用来吟唱的,表章是用来上奏的,苏轼集子里的东西很多没有想过发表出版,就是写着玩,并非面向群众演出性的东西。中国直到明朝,因为商业的发达和出版业的发达,长篇章回小说才兴盛。19世纪欧洲长篇小说发达,也跟报纸连载有关。大仲马说,报纸连载救活了我们长篇小说家。像金庸先生,这么伟大的作者,如果没有报纸连载,他的作品也很难存在下去。互联网发展后,我们的阅读形式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从竹简,到绢,到纸张,到电脑屏幕,到现在的手机屏幕,载体的变化多少影响文本的变化。所以,接受就好了。

正午:那你在写作上,根据阅读形式的变化,作出了什么调整吗?

张佳玮:一部分是外部媒体的变化,另一部分是我趣味的变化。我现在偶尔回头看自己大学时候写的东西,会觉得过于花哨了,过于追求视觉刺激。你知道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有点自我中心,写爽了就行,希望展示自己掌握了各种技法,显得自己多厉害,就那种感觉。年纪大了回头看,会觉得真不好意思。尼尔·盖曼曾经说过一句话,你要用你的叙述来让读者肯读下去,不要觉得读者欠你的。现在,自由练习的时候我会肆无忌惮,但一旦面对读者,就没有那么肆无忌惮了。而且技巧总有玩腻的时候,会觉得,似乎没有必要折腾成那样。

汪曾祺先生引用过《周易》里的一句,“修辞立其诚”,认为写作不该玩花招,作者对读者玩花招,第一不真诚,第二其实自己也会觉得low。我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变化,应该是稍微简洁了一点,虽然可能在外人读来还是会觉得有点繁琐,但是在我看来,是比以前要简洁些了。

正午:你现在主要在四个平台写作:虎扑,豆瓣,知乎,微信公号,四个平台的气质不一样,你发布时有选择吗?

张佳玮:不太有,我在虎扑发的完全是体育文章,在豆瓣发的就是非体育类文章,知乎杂一点,公号是什么都有。很微妙的是,虽然虎扑、豆瓣用户有时互相撕,豆瓣用户有时也撕知乎,这几个网站调性各不相同,但按照我朋友跟我说的数据,在虎扑、豆瓣和知乎,我的follower数字好像都排第一——仔细想还挺好玩的。

我是个倾向简化一切的人,我能够做、而且不烦腻的,也只有写东西。我还很讨厌修改,所以也不会特别斤斤计较,到哪个平台就换一种嘴脸跟人说话,没有那个必要。我在网上几乎不跟人吵架,从来不太想说服别人,因为我觉得,说服别人没有意义,所以只把我想写的东西传达出来,放在那儿,你觉得好,OK;你觉得不好,就不好吧。

正午:我觉得你在网上不是交流的状态,而是“提供”。

张佳玮:交流偶尔也有,基本上是跟相熟的朋友,如此能够确认我们的交流是有效的——互联网上许多的争吵则是无效交流。比如说,在知乎,有个朋友发了一篇文章谈祖逖北伐,我说了句:祖逖北伐的某些策略,跟后来南宋的宗泽是一样的吧?他说对。这种属于完全私人兴趣的小交流,不显眼,根本没被发现,它不是大众的话题,又没有公开撕,所以大家不会觉得我在交流。毕竟现在大家能够关注到的交流大都是互撕。其实在小众话题上,我跟人的交流是一直存在的,不交流是没法写东西的。

正午:你有一个写作的朋友圈吗?几个人谈论写作,谈论知识?

张佳玮:没有。十几年前,我跟同年龄写东西的一些朋友,还会认真地聊些东西,但是年纪越大,越是写自己的了。到了这个年纪,各自的技法、套路、方式、创作理念完全成熟了,谁都说服不了谁了,就求同存异。大家都不太好意思让别人看自己写的东西。偶尔出了书,有编辑来安排任务,让你给某个人的书写一个书评,这时候会聊几句:你这本书的第几篇、某个点是不是从谁谁那得的灵感?对方说对呀,你看出来了。或者:你某几段的节奏,抻得真好;或者:你某个地方,是不是压得有点过?类似如此,就是讨论技术活。但这种事其实也很少,朋友间谁也不去干涉对方的创作,一般就聊聊日常八卦,以及彼此的生活状态。

2016年,张佳玮在苏州。

2018年,张佳玮在苏州。

2

正午:你在知乎上多次提到村上春树,提到他30岁后,因为开始跑步,文字也变“硬”了,写作者生活方式的变化对写作有缓慢而长久的影响,你在巴黎已经六年了,这座城市对你的写作产生了什么影响?

张佳玮:首先生活方式变简单了。如果在国内,势必有更多的交际,在巴黎能够过相对简单的生活。然后因为接触的人、书或者知识发生了变化,又会不一样。这座城市改变了我,以前在上海我很少出门,在巴黎出门会多些,接触更多的光照。在上海我经常是夜猫,在巴黎生活越来越规律了。这些对写作状态,有潜移默化的影响。我现在回头看会觉得,到了巴黎之后,我越来越倾向用短句,不那么黏糊,不说干练吧,至少干净些。以及,有了一种我想写什么东西,就能写出来的状态。

正午:2012年你到巴黎之前,写了很多球评,做了一些节目,有种在事业上稳健上升的感觉,到巴黎是不是一个新的开始?

张佳玮:我从来不考虑“事业”这个问题,因为我从来没有上过班,平时工作方式又比较简单,对自己的事业状态没什么感知。这么说吧,我现在巴黎过的生活跟我刚到巴黎时候生活完全一样。人的绝大多数消费是为了社交,我平时社交又少,也没什么物欲,爱好除了写东西就是看看书,跑跑步,打打游戏,不太花钱。买过几幅画,但最贵的一幅也就折合人民币还不到两万块。

像现在,巴黎住着,还是每天早上五点半到六点起来,煎个蛋——或者现在我学会做玉子烧了——然后喝杯绿茶,吃点喝点,开始写东西;争取上午就把当天的公众号推送或者约稿写掉。我挺享受这种早上写东西、别人准备时上班我已经把一天工作完成了的状态。 然后中午出去购物,做午饭,下午再考虑:是接着写东西还是看书?去博物馆、打游戏还是在家撸猫?

隔一段时间,比如今年秋天,忽然想去布拉格了,就跑去待一星期,或者有朋友说:周末是巴塞罗那对皇家马德里啦!——那就去巴塞罗那玩一圈,看场球。

正午:你之前在上海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的?

张佳玮:那时候还不知道规律生活的重要性,觉得身体还行,就随意造。现在偶尔翻起老照片,会发现2011年看着比现在还要老。在国内,那是处于随时准备社交的状态,谁要见你,没法推脱,巴黎的好处是:可以顺理成章地躲过很多东西。平时的交际也就是线上约稿:约稿方把要求说一下,时间说一下,好了,工作。

我不太喜欢这种一定要见谁的感觉:那会逼迫你接受很多人,磨损你写东西的状态。我对外界的反馈或者评价有点钝感,也不希望自己对这方面太敏感,因为他人是永远不可能了解你的,他人对你的描述,很多停留在想象之中,而你去满足他人的想象,又会很累。但你不满足他人的想象,也会被指指点点,那能够避开这一切就很好,我能够专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自己写,自己玩。

正午:巴黎给了你“避开”的空间,那在巴黎呢?我记得你专门写过一篇文章,谈论“融入当地”这件事。

张佳玮:在巴黎,你不主动接触人,别人也不会主动来接触你,你可以有选择地去接触人。我一直认为,一个现代发达都市该是这样的:在东京,在巴黎,在阿姆斯特丹,你可以一整个星期不跟人说话,也活得下去,在上海有些地方也可以,在中国的其他中小城市,就很难做到了。基础设施的完备,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是衡量现代城市的标准。我没有刻意融入当地,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为什么要融入当地?就像我在上海时,经常看到外地人说“我很想融入上海”,我想为什么非要融入上海呢?你过好自己的生活不就可以了吗?你在上海找一个比在家乡好的岗位,挣比家乡高一点的收入,买一些家乡买不到的东西,这不就是你的生活吗?为什么非要融入上海呢?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许多人会强调所谓“当地”,然而当地的风气,也不是一直不变的,2005年的上海和1995年的上海不一样。在巴黎也是,我住在十三区,十三区很多老华人现在还过着上世纪九十年代广州人的生活,听梅艳芳,看周润发,赌马,吃早茶,他们也没有想过要融入巴黎。

正午:只不过换了个地名生活。

张佳玮:我觉得,试图融入当地这个事情,用费孝通先生的说法,是一种乡村经济的概念:在相对封闭的乡村经济,人们相信熟人,相信老人的经验,拒绝流动,对外来人隔膜。但是这都2018年了,是吧?

我今年夏天去希腊的帕罗斯岛,岛上有家餐厅,是岛上评分第三吧,卖希腊菜、意大利菜和印度菜,还有寿司、泰国菜,融合风格。跟老板聊,老板就觉得:为什么希腊人只做希腊菜呢?哪怕是在希腊岛上,也可以做融合菜嘛。老板的父母分别是雅典人和忒萨利亚人,他太太的父母,分别是住在巴西的日本人和一位德国人。他们一家人聊天时,用希腊语、英语、日语、德语和葡萄牙语。我们中国人经常,觉得欧洲好多国家,特别混杂,一个欧洲人能讲好几国语言,了不起,但巴黎到布鲁塞尔坐火车,可能也就是上海到南京那么久,一个欧洲人说我是比利时人,但住在巴黎,在米兰有个房子,在巴塞罗那上过学,听着是穿越了多种文化,但如果一个山东人说,我在上海上过学,在南京工作,在福建交过女朋友,听着就很正常了吧?……哪怕在中国,不知多少年轻人人背井离乡求学、工作,跨越巨大的文化差异。未来,我觉得,世界会越来越混杂,全球化的趋势是不可阻止的。

正午:你怎么看待那种观点,就是20世纪下半叶到21世纪,是欧洲大陆失落的过程?

张佳玮:我从来没有仔细琢磨这个事,这个事情很政治了。我们要看到,一种话语权的变迁,必然会经过漫长的时间。与其说是欧洲失去了话语权,不如说是科技在尽量地,使原来相对偏颇的话语权平等起来。现在互联网传播到全世界,大家接触到的是全球互联网年轻一代所营造的环境。传统的话语权,丢失就丢失了,我并不觉得什么事情可以永垂不朽,咱们还是说句大实话:欧洲获得对世界的话语权才多久?那也就是18世纪左右吧?

我觉得,现在世界的一切在朝大城市集中,比如上海、北京、东京、纽约、洛杉矶、巴黎、阿姆斯特丹、巴塞罗那、马德里、伦敦、柏林,这些大城市会越来越相似,也越来越了不起,积聚越来越多的财富,与此相对,非大城市会越来越凋敝,城市与城市的差距正在拉大,类似于发达国家和非发达国家的差距正在拉大,全球化意味着越来越自由,财富会越来越集中。中国的广大乡村和欧洲的广大乡村一样,都很难留住年轻人,这道理似乎到处是一样的。大家都越来越倾向于去到大城市,这是很正常的状态。

张佳玮在巴黎跑步时拍摄的

张佳玮在巴黎跑步时拍摄的

张佳玮在布拉格卡夫卡故居

3

正午:更多、更远地走,它给你什么?不那么本土的写作,更宽阔的视野?

张佳玮:我没有思考过这个,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限定说,自己要写某种东西。我喜欢的写作者,都不是那种拘泥于一种风格的人。博尔赫斯,什么文化圈的故事都写;村上春树,也不算很老派日本风格的作者;纳博科夫,一个逃到美国去的俄罗斯人……年纪越长越会觉得,每个人多少写的都是自传;在视野和思考方式上,多看看乱七八糟的地方,会觉得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比如说,去过了希腊,才理解为什么他们会用那种方式写史诗:在那种阳光气候之下,就是会产生那样的文明;比如说在布拉格伏尔塔瓦河右岸,朝着左岸的城堡看过去,会明白卡夫卡为什么会写《城堡》。多看点东西,会觉得一切都有其原因,接下来的想法便是:可能我真的没有必要去模仿别人,因为每个人的经历都是独一无二的,走得越多,越觉得我可以写自己了。

我到现在为止出的最后一部小说、也是我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叫《爱情故事》,2015年初,我在巴黎过冬的时候写的,只用了一个星期。写的是1980年代,我父亲和母亲相遇的故事,江南小桥流水那种状态。海明威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好,“我只有离开了巴黎才能写巴黎”,类似的,我离开了家乡才能真的写家乡。

正午:需要离得足够远吗?

张佳玮:不一定是离得足够远,只是,能让我有欲望去回忆。许多东西,身在此山中时,不一定能够意识到。

正午:你的法语怎么样?

张佳玮:读和写可以,听就一般了。

正午:在法语环境里,你会思念中文吗?

张佳玮:我无所谓,巴黎十三区中国人还挺多的,而且我平时阅读的一大半是中文,到了巴黎无非是换个地方生活。对中文的感觉,也跟季节有关系:到了夏天无所谓一点,越是到冬天,越是想听侯宝林、郭启儒、刘宝瑞,读汪曾祺。冬天读小时候听过、读过的东西,有一种安全感。对我来说,中文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疗养剂。

正午:这种状态很有意思,住在巴黎,但工作和生活的核心是中文,法语会给你的中文带来不一样的东西吗?

张佳玮:这个我没有仔细思考过,但我觉得到了巴黎之后,我反而能写更纯正的中文,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我现在回头看,会发现我2008年到2012年,人在上海时,写的东西翻译腔反而比较重,现在翻译腔还稍微轻一点了。可能因为人在巴黎,特别想看中文,特别需要中文,看了更多相对传统的中文,影响到了语感。

正午:还会写新的长篇吗?

张佳玮:会,之前一直在忙着各种事情,其实心里压着几个东西是要写的。我想,到了一定的阶段,可以把一些活放下来。我之前有点太不懂得拒绝了,2014年连重印带出版一共出了8本书,2015年5本,2016年5本,2017年4本,今年是两本翻译,两本新书,明年预定要出的是两到三本。你会发现我很多书装帧风格、书名风格都不一样。编辑们是觉得,攒了一堆文章,够了就出一本,但近年我开始懂得拒绝人了,之后我会谨慎一点,接下来想好好地写点自己想写的东西,毕竟年纪也不小了。

现在生活相对宽裕一点,不用紧巴巴地,好处是,我可以对一些很费时间但能带来钱的活说“不”,原来是“虽然这个活很烦,但是先接下来再说吧”,现在是“这活我就不想干,给我钱我也不要干”。至少能够有所选择:最好是觉得好玩的同时,顺便把钱给挣了。

正午:很长时间你处于一种稳定的高产状态,这是如何做到的?

张佳玮:我写东西算是挺快吧,一般可以是一小时两千字的速度。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越是常写,越会觉得自己随时都能写;一段时间不写了,反而就瞻前顾后,什么都很难写。像前天,我等飞机的时候,还有45分钟,我就一口气写了一篇1500字的东西,发到公号去了。很多人写起来不快,是因为太紧张了,怕读者抛弃他,怕自己写得不够精彩,许多作者的拖延症就来自于此。我暂时的秘诀是,首先掌握好句子的节奏,不至于太拗口,句子的节奏好了,就会让人很流畅地看下去;然后写最真实的话,不要多加修饰。一句是一句,当你写了几句,慢慢找到了节奏,就像跑步开始跑几步,溜开了腿,就行了。很多人都知道,写小说很重要的是:一开头就把小说的语境限定,就像卡夫卡《变形记》开头的那句。我平时写作也是这样:先写几句最真实的话,然后掌握好语句的节奏,之后就能够溜开腿开始跑,像自动驾驶的状态。

4

正午:最近巴黎处于一种动荡不安中,你也经历过2015年体育场的那次爆炸,巴黎的普通人对这些怎么看?

张佳玮:至少我接触到的大多数巴黎人,是一种见怪不怪的状态。可能因为见多了大运动:OK就这样,自己安心过日子吧。2015年11月那一次恐袭爆炸案后第二天,我还是出去跑步了,跑到塞纳河边,看见老几位经常在那跑步的,大家彼此打个招呼,太好了,你还活着,就那种感觉。平时大家看见点个头就过去了,但是那些天就“你还活着,太好了!”

正午:你曾经听到过抱怨、不满吗?

张佳玮:抱怨是每个法国人都抱怨的,说句不受听的:您在中国随便上一辆出租车,司机一说话就能听到抱怨,类似的,巴黎每个人都抱怨。只是在巴黎,市民会把抱怨体现在行动上。

正午:未来你会一直在巴黎吗?

张佳玮:不一定,世界变化那么快,谁知道呢?经常有人问我,为什么会规划到现在的生活,我说,我从来没有规划过。前几天还有编辑说我,因为我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在互联网写,所以现在移动互联网时代也写得不错。我说,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么远。在2006年,谁会想到现在是移动互联网的天下?现在,谁又能知道2025年世界是什么样?对我来说,就是只要持续输出,将来无论哪个媒介兴起,我总能找到饭吃。

正午:就是你没有其他的压力,除了可能希望自己写得更好的压力?

张佳玮:我甚至没有“一定要写得更好”的压力,这种东西就是无所谓了。能看到自己的进步当然是一件好事,但我更希望的是,自己整体上,能保持持续前进的状态,而不是咔碴一下跌在原地不能动弹,就行。不一定要写得更好,我只要还能写下去,还能生活下去。

正午:巴黎,或者说生活之所在,在这里占的比重有多大?

张佳玮:我不知道,每个人有每个人喜欢的地方,我有朋友在柏林、伦敦、都柏林,都在很认真地写东西。你到最后找到了自己,觉得能在某个地方停下来了,自然而然地,这种状态是最好的。至少对当初的我而言,去巴黎是对的,我很满意现在的状态,那这就是对的。有些问题,我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巴黎始终只是我住的一个地方,这里有一些人很可爱,我希望他们过好日子。

正午:你给我很强烈的原子化的感觉——创作者好像和他生活的地方没有太大的关系。

张佳玮:我倒觉得是这样的:从长期来看,个人创作者是必然会被时代淘汰的。这是必然的。

这方面我很悲观,因为这个时代商业化如此地盛行,一个电影以前可以是很个人的作品,现在越来越像是一个巨大的工业成品,当你需要大的资本来做一件事,你必然受到他人的掣肘。纯粹个人化的作品,只能满足一小部分人,在大商业时代是会越来越艰难的。这几乎是一种必然。但是那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我也不知道,无所谓,就先这样吧。我也不想将来是什么样,谁知道呢?做好分内事吧。

正午:在哪儿你会有“根”的感觉?

张佳玮:可能在无锡吧,但无锡人的性格,本来就不是特别执著。像我父母一直跟我说,他们没有要我出人头地,他们只说:你要做个好人,不要坑人。就这样,“做个好人,不要坑人”,然后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这是典型的江南小市民的想法。我觉得我到现在,肯定很多人不喜欢我,但至少我不算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大多数做的事情都还是很普通——嗯,我就是个普通人。

—— 完——

张佳玮,1983年7月生于无锡,2002年底以信陵公子为网名写作。

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阅读剩余内容
网友评论
相关内容
延伸阅读
小编推荐

大家都在看

珍惜父母的爱作文 桂林英语作文 一年级作文春天30字 八月桂花香作文 那目光让我感动作文 我的进步作文 中秋节由来英语作文 勇气作文记叙文 三年级作文中秋节200 描写东湖公园的作文 什么让我乐在其中作文 过春节的英语作文 高分作文800字 美丽的九寨沟作文 我也可以作文600字 在我们这个年龄作文600 2018全国卷语文作文 小时候学走路的作文 我终于读懂了你作文 写景色的作文200字 过程之美作文600字 秋天的作文900字 茉莉花作文 老师我想对您说作文500字 描写狗的英语作文 中考作文800字记叙文 我的同学初中作文 描写老师性格的作文 上海英语中考作文 创业还是就业英语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