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送孟东野序》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 让我想到了新型冠状病毒

送孟东野序 ［1］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 ［2］ 。水之无声，风荡之鸣 ［3］ 。其跃也或激之 ［4］ ，其趋也或梗之 ［5］ ，其沸也或炙之 ［6］ 。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乐也者 ［7］ ，郁于中而泄于外者也 ［8］ ，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 ［9］ 。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者 ［10］ ，物之善鸣者也。维天之于时也亦然 ［11］ ：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是故以鸟鸣春 ［12］ ，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四时之相推夺 ［13］ ，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

第一段提出“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的论点，以自然界的种种事物之“鸣”都是由“不平”所致来加以证明。

其于人也亦然。人声之精者为言 ［14］ ，文辞之于言，又其精也，尤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其在唐、虞 ［15］ ，咎陶、禹其善鸣者也 ［16］ ，而假以鸣。夔弗能以文辞鸣 ［17］ ，又自假于《韶》以鸣 ［18］ 。夏之时，五子以其歌鸣［19］ 。伊尹鸣殷 ［20］ ，周公鸣周 ［21］ 。凡载于《诗》、《书》六艺 ［22］ ，皆鸣之善者也。周之衰，孔子之徒鸣之［23］ ，其声大而远。传曰 ［24］ ：“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25］ 。”其弗信矣乎 ［26］ ！其末也，庄周以其荒唐之辞鸣 ［27］。楚大国也 ［28］ ，其亡也，以屈原鸣 ［29］ 。臧孙辰、孟轲、荀卿 ［30］ ，以道鸣者也。杨朱、墨翟、管夷吾、晏婴、老聃、申不害、韩非、慎到、田骈、邹衍、尸佼、孙武、张仪、苏秦之属 ［31］ ，皆以其术鸣 ［32］ 。秦之兴，李斯鸣之 ［33］ 。汉之时，司马迁、相如、扬雄 ［34］ ，最其善鸣者也。其下魏、晋氏，鸣者不及于古，然亦未尝绝也。就其善者，其声清以浮 ［35］ ，其节数以急 ［36］ ，其辞淫以哀 ［37］ ，其志弛以肆 ［38］ ，其为言也，乱杂而无章 ［39］ 。将天丑其德莫之顾邪 ［40］ ？何为乎不鸣其善鸣者也 ［41］ ？

第二段由物鸣推及人鸣，历数众多杰出人物的遭遇以证之。

唐之有天下，陈子昂、苏源明、元结、李白、杜甫、李观 ［42］ ，皆以其所能鸣 ［43］ 。其存而在下者，孟郊东野始以其诗鸣。其高出魏晋，不懈而及于古 ［44］ ，其他浸淫乎汉氏矣 ［45］ 。从吾游者，李翱、张籍其尤也 ［46］ 。三子者之鸣信善矣 ［47］ ，抑不知天将和其声 ［48］ ，而使鸣国家之盛邪 ［49］ ？抑将穷饿其身，思愁其心肠，而使自鸣其不幸邪 ［50］ ？三子者之命，则悬乎天矣 ［51］ 。其在上也奚以喜 ［52］ ，其在下也奚以悲 ［53］ ！东野之役于江南也 ［54］ ，有若不释然者 ［55］ ，故吾道其于天者以解之 ［56］ 。

第三段终于归结到孟东野，并借天意为其怀才不遇鸣不平。

【提示】

一、这是作者送给诗友孟郊的一篇临别赠序。序中对孟郊的怀才不遇深抱不平，并进行安慰，一方面也寄寓了自己不得志的感慨，同时期望他以不平之鸣反映时代和人生。“不平则鸣”说，上承司马迁《太史公自序》的“发愤著书”说，下启欧阳修《梅圣俞诗集序》的“穷而后工”论，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具有重大影响。而本文也是一篇“不平则鸣”的代表作。

二、作者下笔先声夺人，以“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振起全篇，论述则紧扣一个“鸣”字。文章从物鸣推及人鸣，而人鸣中又分“以道鸣者”、“以术鸣者”和“以文辞鸣”者。由历史人物的善鸣又推及唐人之鸣，然后由唐人归结到孟东野身上。前面所论所言均为铺垫，文章蓄势至此，虽言孟东野只有寥寥数语，但不觉单薄，文章最后将“不得其平则鸣”、“鸣国家之盛”、“自鸣其不幸”都归于天意，抒发了作者的愤激之情，也为孟东野的不遇鸣不平。

三、文章从一“鸣”字生发出许多议论，句法变换多样。在语言上，以单行的散文贯通气脉，其中又夹用了长短不同的排句，如“其趋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以鸟鸣春”、“以雷鸣夏”等。读来生动流畅，富有节奏感。

【注释】

［1］孟东野：即孟郊（751-814），湖州武康（今浙江德清）人，唐代著名诗人，韩愈的好友。此文作于贞元十九年（803）。孟郊一生仕途坎坷，穷愁潦倒，近五十岁才中进士，任溧阳尉，因此意甚不畅，尝因事至长安，将归，韩愈作此序送之。

［2］挠：扰动，吹动。

［3］荡：动荡。

［4］激：水势受阻遏而飞溅起来。

［5］趋：指水流动很快。梗：塞，指阻塞水流。

［6］沸：沸腾。炙（zhì）：烧煮。

［7］乐：音乐。

［8］郁于中：郁积在心中的感情。

［9］假：凭借。

［10］金、石、丝、竹、匏（páo）土、革、木：古代用各种材料制作的乐器，也称八音。

［11］维：句首语气词。时：时令，季节。

［12］是故：所以。

［13］推夺：推移变化。

［14］精：精华。言：言语。

［15］唐、虞：传说中上古帝尧时的国号为唐，上古帝舜时的国号为虞。

［16］咎陶：也作皋陶、咎繇。相传为舜的大臣，主管司法。禹：即夏禹。禹相传为舜的大臣，主管治水。后来舜禅位给他，为夏代开国君主。

［17］夔（kuí）：相传是舜的乐官。

［18］韶：相传是舜时制作的乐曲名。

［19］五子：相传禹的儿子夏王太康的五个弟弟。太康荒淫无度，他的五个弟弟作《五子之歌》，以告诫太康。今存伪古文《尚书》中的《五子之歌》，是后人伪托的。

［20］伊尹：名挚，商汤时的大臣，曾助商汤伐桀灭夏。汤死后，又辅佐汤的孙子帝太甲。相传他曾作《汝鸠》、《汝方》、《咸有一德》、《伊训》、《肆命》、《太甲》等文，均已亡佚。殷：朝代名，商朝在盘庚时迁都于殷，故史称殷商。

［21］周公：姓姬，名旦，周武王姬发之弟，周朝开国时的辅佐大臣。相传曾作《金縢》、《大诰》、《康诰》等文，见伪古文《尚书》。

［22］六艺：即《诗》、《书》、《礼》、《乐》、《易》、《春秋》六部儒家经典，也称“六经”。

［23］孔子之徒：相传孔子有弟子三千，其中贤人七十二。

［24］传：原指阐述经义的文字或记载，此指《论语》。《论语》为孔子的弟子记载孔子言行的笔记。［25］天将句：出自《论语·八佾》，原意为，上天将要把孔夫子当作百姓的导师。这里比喻孔子不被诸侯重用，将致力于著述。木铎（duó）：金属制成的铃，中有木舌。古代发布政策、教令时，先摇木铎，以引起注意，召集百姓。

［26］弗信：不可靠，不确实。

［27］庄周：即庄子，著有《庄子》。荒唐之辞：《庄子·天下》中说庄子的文章为“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即夸大而富于想象的言辞。

［28］楚大国：春秋战国时，楚国的疆域比同时诸侯国为大，今长江中下游地区都是楚国的领地，故称大国。

［29］屈原：屈原作有《离骚》、《九章》、《九歌》等楚辞作品。

［30］臧孙辰：即臧文仲，复姓臧孙，名辰，字仲，谥文。春秋时鲁国大夫。《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载穆叔说：“先大夫臧文仲既殁，其言立。”他在当时曾有著作流传。孟轲：战国前期的儒家代表人物，他与弟子著有《孟子》。荀卿：战国后期的儒家代表，著有《荀子》。

［31］杨朱：战国初期思想家。其学说散见于《孟子》等先秦诸子著作。墨翟（dí）：春秋战国之际的思想家，墨家学派创始人，《墨子》记载了他的言论。管夷吾：即管仲，春秋时政治家，曾任齐桓公的相，助齐桓公称霸。晏婴：春秋时政治家，曾任齐景公的相，其事迹和言论见《晏子春秋》。老聃（dān）：即老子，著有《老子》。申不害：战国时曾任韩昭侯的相，主张法治，后称他为法家之祖。韩非：战国后期法家的主要代表人物，著有《韩非子》。慎到：战国时赵人，著有《慎子》，已亡佚。田骈：也作陈骈，战国时齐人，著有《田子》，已亡佚。邹衍：战国时齐人，阴阳家。尸佼（jiǎo）：战国时鲁人，杂家，著有《尸子》，已佚。孙武：即孙子，齐人，吴王阖闾时将军，兵家，著有《孙子兵法》。张仪、苏秦：战国时纵横家。

［32］术：指诸子百家的学说。

［33］李斯：秦朝开国大臣，秦始皇、二世的丞相，相传秦朝的政令、制度、刻石文辞多出自其手。

［34］司马迁：西汉武帝时任太史令，著有《史记》。相如：姓司马，字长卿，西汉辞赋家。扬雄：字子云，西汉辞赋家、学者。

［35］清以浮：浅薄而浮夸。

［36］节：音节，节拍。数（shuò）：频繁。急：急速，急促。

［37］淫：淫靡。哀：哀伤。

［38］弛：懈怠。肆：放纵。

［39］无章：没有章法。

［40］将：大概，也许。丑：憎恶的意思。莫之顾：不顾惜。

［41］何为句：意为不然的话为什么不让那些善鸣的人来鸣呢？

［42］陈子昂：初唐著名诗人，有《陈伯玉集》。苏源明：字弱夫，唐代文学家，有诗文集，已散佚，有少数诗文传世。元结：字次山，唐代文学家，有《元次山集》传世。李观：字元宾，唐文学家，有《李元宾集》。

［43］能：擅长。

［441 不懈：无懈可击。

［45］浸淫：渗透。这里比喻文章的造诣。

［46］李翱（áo）：字习之，唐代古文家，有《李文公集》。张籍：唐代著名诗人，有《张司业集》。尤：杰出。

［47］三子：指孟郊、李翱、张籍。信善：诚然是好的。

［48］抑：还是。和其声：使他们的声音变得平和。

［49］而使句：意为让他们歌颂国家的兴盛。

［50］自鸣其不幸：咏叹自身的不幸遭遇。

［51］悬：系。

［52］其：指三子。在上：指身处高位。奚以：何为。

［53］在下：指身处低位。

［54］役于江南：指孟郊任溧阳尉事。唐时溧阳属江南道。役：服役，这里是任职的意思。

［55］不释然：不开心。释：开释，消散。

［56］故吾句：意为所以我说说这些命运取决于天的道理来宽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