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牧马人》 或许是一个你看不见伤痕的童话故事

上世纪80年代初的电影《牧马人》在当下的火热，是令人想不到的。据说许多人看后感动不已。于是不能免俗的我带着一丝好奇，将这个多年前看过的电影重新浏览了一遍。

影片讲述的是年轻的主人公许灵均，由于“反动的”家庭出身和“不当的”言论，被打成“右派”，发往西北牧场劳动改造，得到当地牧民的关怀照料，并与逃荒来的农村姑娘李秀芝结为夫妻。文革结束后，解放前去了美国、如今成了亿万富翁的父亲回来寻找许灵均，希望他能一起回美国继承家业。片中的许灵均“信仰坚定”的放弃了机会，决定留下来与祖国同命运。

那么电影究竟好在哪里呢，从网络上纷纷扬扬的评论以及跟帖来看，主要集中在以下2点：

1、 单纯美妙的爱情之美。

特别是郭pia子对许灵均说的那句：“你要老婆不要，等会儿给你送来！”这个台词和桥段，打动了无数年轻人的心。

在他们看来，一个天仙似的美人从天而降，而且是那么温婉可人，吃苦耐劳，勤俭持家。没想到相遇相爱竟然可以如此浪漫简单，这么纯美的爱情现在还能有吗？我咋没有许灵均这样的好福气呢？

2、 情怀高尚的爱国之美。

在上世纪70年代末，出国犹如科考“中举”的氛围下，主人公居然因为信念，拒绝一个天上掉馅饼的机会。情操实在是太高尚了，太感人肺腑。

年轻真的很好，因为憧憬未来，看到的总是五彩的斑斓。不知这样的年轻人可否愿意停留片刻，垂听一下有年岁人的所思所想。

或许有人就是愿意沉浸在电影的美感里，认为自己看的就是童话和美好，要的就是心灵鸡汤，恭喜你，这篇文章你可以忽略了（笑）。

一、 关于作品与“伤痕文学”难以割舍的关系

所谓“伤痕文学”，是指上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一大批揭露十年动乱给人民带来悲惨遭遇和内心创伤的文学作品相继问世。代表作如刘心武的《班主任》、卢新华的《伤痕》等，曾经轰动文坛，引发全国热议。这其中也包括张贤亮的小说《灵与肉》，小说发表后反响不俗，后由著名导演谢晋改编成我们看到的电影《牧马人》。

电影界也诞生了一批与“伤痕文学”一脉相承的作品，如电影《天云山传奇》、《泪痕》等，其中也包括电影《牧马人》。

现在看来，当初的“伤痕文学”及相关电影，在拨乱反正，解放思想，引发反思方面，起到了积极的作用。然而也难免存在着相当的局限性。

反映在作品中，就是为迎合当时的主流价值观，表现出浓重的使命感和说教意味；凡事一定要彰显“政治正确”，一定要在作品中判断对与错，指出正确的政治方向，否则就认为作品失去了意义，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突显政治正确的结果，难免出现拔高人物和脱离生活实际、有悖生活逻辑、在人物塑造与故事情节上刻意迎合的缺憾。

这并不是说作家和导演在故意骗人，而是他们的思维受制于当时的环境和时代。说白了，没主题思想、没“意义”的电影也不会让你拍。这与现在的影视作品侧重于商业运作完全不同。

简单的说，“伤痕文学”及相关电影，一个重要功效，就是把十年动乱造成的伤口呈现给你看，引发观众的思考。但如今，通过人们对《牧马人》的反响，似乎连“伤痕”都没有了，人们眼中看到的，只有“美”。

二、“你要老婆不要”，隐含着一段心酸的过往

艳羡许灵均、李秀芝浪漫婚姻的年轻人，需要知道一个不浪漫的事实，那就是李秀芝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嫁给许灵均的，而许灵均也是受制于右派的身份，年近40没人肯嫁，几乎一个人郁郁终老的情况下迎娶李秀芝的。

三年自然灾害，四川是重灾区之一，大量流民为求一条活路向能有一口饭吃的地方逃难。多少斤粮票领走一个大姑娘的民间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

李秀芝本来是为求一条活路，经人介绍到这个边远牧场草草嫁人的。结果男的意外身亡，李秀芝陷入了绝境，随便找个吃饭的地方，已经成了一种奢求。

当郭pia子把李秀芝领进许灵均的破房子，说“这就是你的家，你们好好过日子吧”，俩人其实连面都没见过。在时的人们看来，你李秀芝能有一口饭吃就不错了，你许灵均能有个老婆就知足吧。两个天涯沦落人没有任何选择的自由和余地。

郭pia子关门走了，此时此刻，你能体会到许灵均和李秀芝之间，面临怎样的难堪和不浪漫吗？人成了什么？人的尊严又在哪里？

是的，你的确看到了美，因为“李秀芝”是导演从电影学院千挑万选选出来的，许灵均也长着一副完美无缺的面孔。李秀芝淑良贤德，集中国劳动妇女的优良品质于一身；许灵均知书达理，敦厚体贴，集优秀男士品德于一体。他们俩放在一起，实在相得益彰，令人心情舒坦，欣慰不已。当“洞房”中俩人的手终于握在一起时，下一个镜头就是山花烂漫，万马奔腾。能不美吗？

事实上，现实中更多的李秀芝们，就是一个四川逃难出来的普通农家女孩，形象一般，甚至有的不那么中看，性格或许并不那么温婉；真实的许灵均们就是一个放马多年、灰头土脸的中年右派，已经被生活磨砺的粗粗拉拉。俩人不过就是在被逼无奈的境遇下搭伙过日子，整天面对的不过就是柴米油盐。你还会觉得如此的浪漫，如此的纯情美好吗？

说了这么多是为了引出一个问题，那就是：当初自觉不自觉加入到“伤痕文学”队伍当中的作家和导演们，为什么要在作品中一方面揭露伤痕，另一方面又在费力的粉饰伤痕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这恰恰是前述为了“迎合政治正确”造成的结果，为了能让许灵均拒绝美国富翁父亲的邀请显得多么合理，为了彰显许灵均对故土故人的留恋是多么值得，就必须创造一个足够留恋的境遇。事实上，我们看到的“美”是作家和导演精心拔高、希望你看到的。

我当然愿意相信许灵均在那个偏远荒僻想的西部牧场受到了淳朴乡亲的厚待，也愿意相信许灵均或许真的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好媳妇，以及牧场可能确有不错的自然风光。但这一切被拔高到童话般的美妙，只为图解一个“正确的”理念时，作品的可信度和艺术价值，还能让我信服吗？

三、 是否爱国，不应该狭隘的以是否出国为检验标准。道德绑架不应该成为我们的价值取向。

留下来就代表着爱国，代表了高尚；出去了就代表抛弃了祖国，代表了错误的选择。这就是我们在影片中反复看到的、极力彰显的价值观。

是否爱国，不应该狭隘的以是否出国为检验标准，是否出国也不应该成为情操是否高尚的试金石。许多海外华侨、华人，国外留学生，他们心系祖国，爱国的情怀一点也不比国内的民众少。而留在国内的，也未必人人都以民族大义为重。

现实中更多的许灵均，也许生活并不那么如意，他虽然被平反了，但再也回不去以前在都市里的教书生活，儿子也只能从小接受牧场环境的乡村教育。如果这样的许灵均，想出国尝试一下另一种人生，那么在我们跟着这部电影一起，不断展示家国情怀的时候，是否也该扪心自问一下，换了我们自己会作何选择呢。

又或许，更多的许灵均们并没有这种显赫的千万富翁的海外关系，他们连拒绝出国的诱惑，展示一下爱国情怀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永远的留在了偏远的牧场。

记得在一场电视节目中，一个乡村教师出身、获得过著名的电视大奖赛、非常有前途的歌手，忽然被一个电视台请来的有身份的嘉宾问道：你现在取得了这样的成就，今后还会坚持乡村教师的工作吗？当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这位嘉宾非常满意的点点头。

现在这位歌手已经成长为优秀的歌唱家，在北京某艺术单位任独唱演员。这个嘉宾的问话，其实非常让人无语。试问，如果歌手是他自己的孩子，在孩子有能力开拓更大人生空间的情况下，他会按住孩子让他永远扎根乡村做一名普通教师吗？这样做情操就算高尚了吗？

欣赏别人的高尚来满足自己对高尚的心理需求，是我们许多人通常的、不自觉的心理状态。事实上我们许多人在理论上都是美好事物和高尚情操的欣赏者，现实中又是趋利避害的实用主义者，就像那位喜欢道德绑架的嘉宾。

无论是电影《牧马人》的导演还是原小说的作者，他们自己似乎也并没有按照电影彰显的理念来付诸自己的生活实践。他们中有的人，儿子也曾送去国外留学；有的人在网上宣示的个人婚恋观与电影和小说中所颂扬的南辕北辙。但他们因此就是不爱国或一定要受到道德的谴责吗？显然不是，就像许灵均的去留不应该被拿到价值和道德的天平上被反复评价一样。

许灵均是被人贴上了政治标签发往大西北接受改造的，电影《牧马人》及原版小说，在展现这个伤痕的同时，却为了彰显政治正确，先是粉饰“伤痕”，接着又急不可耐地把是否出国贴上了道德标签，这是不是颇有一番讽刺意味呢？

四、 抛掉虚幻的美，立足美好的当下

我们总是在感叹现在生活的不易，娶个媳妇还得有车有房，钱总觉得不够花，人们相互攀比，活的很累。于是，当一部貌似田园牧歌式的“纯美”爱情电影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立马两眼放光，迫不及待的心向往之。

而本人要说的是，或许你看到的只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童话故事。你的眼中，没有看到“伤痕”，却只看到纯美和高尚，是否需要适当的反思？

请珍惜当下的美好生活。感谢我们的时代，感谢社会的进步。一贴政治标签就能决定人一生命运的时代永远过去了。许灵均和李秀芝那样的人生悲剧再也不会重演，那样的人生我们不会需要，那样的生活，我们谁也受不了。

你每天忙忙碌碌，是因为我们的生活品味越来越高，社会的发展越来越快，而你的腰包需要越来越鼓。

许灵均的后代已经长大，到了许灵均的年纪。我想，他的后代们看了《牧马人》后，如果发出和你一样的欣喜和艳羡，许灵均的内心会产生怎样的五味杂陈，嘴角会露出怎样苦涩的微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