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库门的笑声

毛猛达，是伊的大名；伊的小名叫毛头。恰恰是格个小名，承载了老城厢石库门里弄的满满爱意。

沈荣海，名字很一般；但是伊的拿手名菜是“老上海红烧肉”，浓油赤酱，充满了老城厢石库门里弄的满满记忆。

两个老上海男人，用伊拉两个人的两只嘴巴，给听得懂上海闲话的上海人（包括新上海人），带来了石库门的笑声，充满老城厢市井气息的笑声。

一直有人说：上海的滑稽戏（独脚戏）就是我们市井生活的镜子。它是上海人生活的一部分，老底子夜里6点钟吃夜饭的辰光，无线电里厢放的就是姚慕双、周柏春的独脚戏，播的就是杨华生、笑嘻嘻伊拉的滑稽戏。演员嘴巴里的嬉笑怒骂，是老城厢市井烟火的喧嚣和温暖，是凡夫俗子的烦恼和欢笑。

最近十多年来，剧场里的滑稽戏难得相见，舞台浪的独脚戏更是难觅影踪。老一辈勿少演员已经谢世，青少年一辈连“卖口”（说白功夫）也讲勿理气，当中一代本事勿大、名气蛮大：上电视，做广告……天天搭观众见面，带来的勿是笑声，引来的是观众的叹息——新的作品少、舞台演出少、好的演员少，已经是上海滑稽界不争事实。

有志者不愿滑稽沉沦，有本事者勒了滑稽萎靡时挺身而出！

毛猛达、沈荣海两个年已花甲的老演员出来“救台”，用伊拉大半辈子的经验，用伊拉运用娴熟的“说学做唱”的基本功，用伊拉（包括作者梁定东）观察生活的犀利目光，用独脚戏熟门熟路的表现“石库门”生活的“套子”，为长远勿笑的观众，带来了真正的、充满独脚戏魅力的剧场里的笑声。

独脚戏的主要艺术手段是“说、学、做、唱”。独脚戏大多由两个人搭档演出，通常运用夸张、误会、巧合、对比、诡辩、谐音、重复、双关、方言等表演手法（套子），造成出人意料的笑料；再加上通俗风趣，深受观众的喜爱。

毛猛达、沈荣海勿是科班出身；但格个并勿影响伊拉勒了长期的演出过程中积累下来的本事：伊拉已经能够随心所欲地编故事、巧铺垫、抖包袱，叫侬坐了下头看戏的辰光屏勿牢就是要笑。

比方讲，毛猛达讲到吃南翔小笼馒头，没注意抿牢嘴巴，造成小笼馒头中的汤水一记头飙到对面吃客的眼睛，使对方变成了“单开间（独眼）”；沈荣海当然不甘示弱，伊讲吃南翔小笼馒头，没注意抿牢嘴巴，小笼包中的汤水辣陌生头飙到对方正好张开嘴的小舌头浪。格种“夸张”的运用，观众自然笑得交关舒畅。

再讲到，毛猛达自称住勒石库门里弄马德里，里、坊、弄等侪是老早石库门里弄名称的最后一个字，蛮正常。沈荣海就按谐音，搭到西班牙巴塞罗那（因为马德里是西班牙首都）；毛猛达就将错就错，在马德里前面加上皇家，沈荣海不甘落后，再加上西班牙三字。结果成了著名的足球俱乐部（皇家马德里）的名称了。格种“七搭八搭”的“诡辩”，也是滑稽演员招笑常用的手法。

“贯口”，又是独脚戏演员常用的技巧，一是一口气要讲出一连串的同韵脚（或相近）的词汇，勿好打“格愣”、勿好断字眼，还要插噱头。像作为上手的毛猛达用外衣布料来讲，“涤纶、棉纶、锦纶……泡泡纱、玻璃纱……上装外套鞋面布”，一口气几十种布料介绍下来，快而不乱，观众当然掌声响起来。下手沈荣海哪能服气，马上也是一口气，“内环线、中环线、地铁线、隧道线、变道线、扁桃腺”……观众又是一阵哄笑。

针砭现在邻里亲情淡了、友情少了，毛猛达用了“巧合、对比”的讲法，让大家勒了笑了之后，引起思索。伊讲，“现在住房条件好了，但是‘邻’情少了，五十年代开了门，六十年代关了门，七十年代锁了门，八十年代钢铁门，九十年代防盗门，新世纪门对门；虽然国门越开越大，阿拉的房门越关越紧，邻舍隔壁相住不相认”。

“相互揭短”，也是独脚戏演员常用的招笑手段：毛猛达讲，改革开放的初期，沈荣海把亲戚从日本带回的芥末误为牙膏，刷牙出洋相；沈荣海毫不客气，指出毛猛达误将友人从日本带回的“汤料”（洗澡用）当做佐餐的汤料，喝出丑态。

“三翻四抖、不断重复”，也是百用不厌的招数。讲到勒了某个大学读书，沈荣海再三再四问毛猛达，勒了“啥个大学读书”？毛猛达再三再四一遍又一遍重复讲“所以一个人要有文化，就要读书”。如此四遍五遍，造成笑料。最后抖开包袱，是一个跑遍各个大学的外卖小哥。一个大包袱！

演到格个地方，我就想，假使毛猛达立刻神情严肃，提高调门，一本正经地讲：“侬勿要看勿起外卖小哥，2018年《中国诗词大会》第三季历经十场比赛，杭州的外卖小哥雷海为，打败了大家一致看好的大学教师彭敏，夺得了第三季的总冠军。人家十年苦读，从外卖小哥变成诗词一哥；侬（指沈荣海），老伽伽、老伽伽，最多就是阿福哥！”格能就可以使立意更加高了。

独脚戏能够立足于社会人文的角度，多方位地勾勒出上海的风情风俗画卷；同时，要能够熟练地运用“说学做唱”的技巧，让人们在开怀畅笑的同时，感受到石库门浓郁的市井气息和时代变迁。

毛猛达、沈荣海做到了。长远呒没听到的石库门的笑声，听到了！（秦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