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选粹」梅间疏影｜白

作者简介

梅间疏影，本名李宛琼，毕业于太原师范学院艺术系，现就职于山西省公安厅交管局。山西省作协会员，香港诗词文艺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山西省诗词学会会员。

白

从未在飞机上看过雪后的苍茫大地，然而那一霎那太短，眨眼间窗外只余下云海无边。三晋大地也正落着一片云海，是几年来少见的大雪，纷纷扬扬，一夜之间天地失色。踏出门去，白茫茫的地面踩出的脚印格外醒目，龙城大街琼花满目，玉树琳琅，灰头土脸的行道树脱胎换骨，羽化成仙。而那些雪松，因树干上附了雪，映衬得虬枝墨染，显出岁月的斑驳沧桑，披纱挂银，顶着一头白发微微斜立，迎向行人。手机镜头怎么也收不进眼中美景，所有的树木山河都删繁就简，是黑白大片，是写意人间。唯有枝枝忍冬在素白里露出星星红色，惊艳到我。

造物主有支马良神笔，大地就是一张素绢，春时点染姹紫嫣红花开遍野，夏则山水浓郁青绿；秋来涂抹斑斓极尽风流；冬至肃杀寒荒，万物沉寂。循环往复，从混沌之初到繁华落尽，起于斯归于斯。《墨子·所染》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若一切未染之前，定是一片洁白。

物如是，事亦如是。为那一片雪野中第一行踩下的脚印，我曾做过一篇文章登载在县刊《石壁》上。那年我十六岁，小小的我心中那片洁白雪地，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不知道命运之手会涂鸦什么样的人生，那时心里藏着一个梦，到今日仍未忘记，到今日仍在追寻。人生的历程，也像自然四季，有朋友说，还未好好享受春天，冬天就已经来了。是啊，说出了多少人心中的遗憾，水流过去了，就不会再回头，岁月面前没有谁能幸免。

但那又如何？冬天有冬天的美，就像这雪，除去所有的尘埃和枯败，余下的是赤子般的洁白，我爱这洁白，没有人不爱这洁白。只有看过了万千繁华，才懂得珍惜这白，这白的后面，蕴藏了多少春华秋实，潜伏着无限生机，是过往，也是未来。

谢道韫那句“莫若柳絮因风起”世人耳熟能详，写绝了雪花的情态。但少有人知道李白在《清平乐·画堂晨起》词中也写到过雪：“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这高标狂逸的词句同样写尽了雪花们的神韵。人在别人那里看到的都是自己，寄予万物的同样是另一个自己。女儿家看雪花，自然是轻盈柔弱，风流才子眼中，当然就是狂放不羁。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那个大醉的仙人把满天白云任意挥洒，像扯碎的诗稿，硬生生造出一场大雪，焉知不是诗仙本仙天上人间被谪贬的缘由。

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大雪了，一脚下去，没过鞋面，从车顶往下扫雪，也真像把一朵朵的白云滑下来，在落地之前，又碎成无数小朵，爱娇的雪绒更纷纷粘染人衣。一树树的雪，海棠树上便染着果子的粉色，栾树上便沁了灯笼黄红，忍冬是一颗颗雪里红豆，更多是耀眼的银白，猛一看过去，是千树万树的花开。

肩上，发上栖息的雪花争先恐后，非要愁白了人头，可也舍不得把它们弹下来。睫毛上挂了一朵，沁凉，被肌肤的温度化成晶莹的一滴，在眼前闪着光。透过它望过去是不见边际的白，地是白的，天空也是雾气弥漫，天与地融为一体，如鸿蒙初辟，寂静辽阔，真干净。

一秋的干燥了无踪迹，虫儿们也都蛰伏了，鸟儿们都飞走了，它们明年还会归来。只是它们不曾遇到过雪，这样美的雪，古怪精灵如它们，一生中无缘得见，是多么抱憾的事。可以经历四季，见证大自然的变化，唯有万物之灵的人。但近些年来气候变暖，这样的雪也不是年年可见。

我还得远行，不忍又不得不离开。估计等不到回来，雪花们就会悄悄离去，不知道今冬还会不会遇到这样丰厚的大雪。与水墨棋盘一样的大地只是惊鸿一瞥，银龙般飞腾的山川未见全首尾，那素白画卷已深深地印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