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记者行思|我把童年安放在家乡的青草池塘
我的家乡到底不是水乡,虽然我曾经多么希望她是;可她并没有如网的河汊,星罗棋布的湖泊,所以也就不会户临流水,出门荡舟。
在我们那里,弥望的都是黄土丘岗,当然也有平畈。
但人是离不开水的,农业也离不开水,所以世世代代,家乡人依着地势,开辟了一块块池塘堰塥,一年大半日子里面蓄满了水;何况还有一条条河流沟渠,虽不如水乡那么密如蛛网,到底也是足以敷用的。
“美不美,家乡水。”我这个游子也是家乡的水养育大的,而最熟悉的,就是村庄周边的池塘。
村子北头就有两口,一东一西。西边的叫老塘——仿佛年岁已高的老人,最为深邃,堤岸也高,略呈椭圆形,总是风平浪静;东边的则是新塘,呈长圆状,敞向田野,较易受风,夏日里天上乌云翻滚,它便惊涛拍岸,那水仿佛掀动翅膀,凌空欲飞。
平日里,一村人都在老塘里担水,清理蔬菜、鱼肉,淘米,刷洗物件,而洗衣裳则自觉地到新塘去,让牛只饮水、泡澡也是去新塘。
但是,小孩子却无顾忌,夏日炎炎,总爱泡在老塘的水里。水性好的孩子还爱玩潜水,跟岸上人打赌,将一枚5分硬币抛下,潜水的没入水中,一会儿就骨突一声冒出水面,举起双手却是空空如也,正当人们认定他输了时,他却忽然呲开嘴巴,一口白牙正紧紧地咬着那枚硬币,岸上顿时腾起一阵喝彩。
这也让我很是羡慕,我下决心要学会凫水,可是我一下水就会沉没,只能在浅水边双手着地或拽着岸边老槐树的根须拍打,也算是练习。但这也是不被允许的,我的母亲闻讯就会赶来,手持竹竿撵我起来。
直到大学毕业那年终于学会游泳,跳入老塘横游过去已不成问题,总算满足了少年时的愿望,却也为池塘里再也没有小伙伴们在一起感到兴味索然。
老塘关系到一村人的饮用,所以整个池塘搞得干干净净,不见一根杂草,岸边连一株芦苇也没有。新塘靠近老塘的地方也如此,但稍远到东头,就有青葱的植物冒出来,岸边也长出了一大片芦苇。鸭子喜欢在这里游弋觅食,夏夜,青蛙也高兴在这里开音乐会,虽然它们奏出的乐声总有些单调乃至聒噪。
新塘的堤岸迤逦绵长,两边栽植垂柳和杂树,形成一个荫翳密实的小径,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在这里穿行,偶尔还带图书来看。到了高考前夕,这里就成为我复习功课的好地方——我不停地在堤岸上逡巡,一遍遍朗读手中的课本。
我觉得这样做很容易把要掌握的内容记住。但是,最不能忘的倒不是这个,而是有一年夏天,我奉命在这里“看青”,也就是不让鸡鸭偷袭田间的稻穗。
我手持长竹竿,一次次将那些成群的鸭子赶跑,但总有一两个“顽固分子”,我只得拾起石块、土坷垃来轰它们。
这天中午,一只鸭子正准备下田,我便“嗖”的一块石子飞了过去,不偏不倚打中了它,只见它颈子弯曲过来,不断地痉挛,随即翻身掉入水中,双脚挣扎,但头并没有重新抬起来,我怀疑它是死了,愣了愣,便害怕地跑回了村。
我不知这只鸭子后来到底怎样了,但每每想起,还是有些不安。
离村稍远一点的池塘,我们也常常去的。它们往往还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如走过邻村很远还有一口池塘也属于我们村所有,名叫“蟹子朝天塘”。
是它的形状像一只翻过来、仰面朝天的螃蟹,才这么叫吗?这口池塘一旁青草丛生,而且西头还耸立着几棵大树,枝丫横逸盘曲在塘面上,有许多鸟儿飞进去做巢,一边还欢快地啁啾。
我多么想爬上那枝丫,看看镜子一般的水里的鱼和倒映的鸟儿,可一次也没有上去过。
蟹是地上的动物还可以理解,而鹰呢,飞在天上,怎么也用来给塘命名呢?
那口叫“小鹰”的塘,紧邻着公路,我曾多次看见一辆辆路过的军车停在它边上,车上下来穿着一身军装的军人,提着一只绿色的铁桶到塘里打水;当然也有普通的卡车司机把车停下,到水边洗一把脸。
当军人出现在这塘边,我才觉得这“小鹰”名号才多少有些相符,鹰是能捕杀蛇鼠及其他小动物的猛禽啊!还有一些“野塘”连名字都没有。
它们平时光顾的人其实不多,兀自一塘清水在微风下泛着粼粼清波,池塘边或一隅的绿草箭簇一般向上生长,有的还零星地开着或红或白或黄或紫的小花,上面还会飞来蝴蝶和蜻蜓。
偶尔也有人来捕鱼虾,把那支在浅水处的罾弯弯地垂入水中,过一会来取,里面就有银鳞闪烁着光芒。这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当夏末天旱,这些塘里的水都被抽去灌溉农田,水快见底的时候,整个村庄乃至周边几个村子都会闹动起来,人们会拿着各式各样的渔具来捉鱼。
没想到,这些未放过“鱼花”的野塘里竟然有这么多大大小小的鱼虾,而且尽可以自由捕捉,于是,大家你网、我罩、他摸,人头攒动,手脚并用,闹闹嚷嚷,不亦乐乎。
有的装满桶,有的盛了大半个脸盆;要命的是,往往这一口塘还没有捞尽,另一口塘又告水已抽干,只得又起身奔过去。那一天,村里人人喜笑颜开,家家鱼汤飘香,好一派欢乐祥和景象。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是我后来才读到的诗句,一读就喜欢上了,因为它写出了春天和夏天乡村里的勃勃生机。
试想,春末夏初,池塘里长出了绿色植物,其中有些还是可食的,这是多么诱人。不必说莲塘,满塘的荷叶当中高高地竖起莲蓬,开出粉红色的荷花,而水下的藕也在悄悄地生长;就是浮萍一般在清粼粼一塘碧水中浮沉的野菱,也让人生出尝新的欲望。
还有茭白也常常是生长在水边的,它水上部分像青葱一般直立,茭白其实是在水下。我父母去塘里拉菱角的茎叶给猪当饲料时,会顺便把菱角带回来;但茭白并不能轻易吃到,因为拿去卖。
最初吃香瓜的记忆也跟池塘有关。
那年暑假,父亲叫我替他去邻村给他的学生送成绩通知单。一名学生家长接到格外高兴,跑到门前一道由绿树、藤蔓、灌木织成的绿篱笆墙边,打开小小的柴门,里面有一口池塘,在水面上有一个绿叶茂盛的菜园。
那位大叔分开一条小径,走上一座栈桥,从一个瓜架上摸索了一下,就摸回了两只香瓜,硬是揣到了我的怀里。
当然,田园生活未必都充满诗意,偶尔也会有悲剧发生,甚至就发生在青草池塘。我的一个亲戚住池塘边,池塘里就生着许多青草,正是放养鹅鸭的好场所。
一天傍晚,亲戚发现归来的鹅鸭各少了一只,便一遍遍在塘边呼唤、寻找。周边一个素来热心的青年闻声而来,自告奋勇下到塘里去找,我的亲戚阻拦不住,只得让他去了。
谁知他竟一去不返。亲戚着了慌,忙到村里央人去寻,最后才在水草丛中找到,可是已经没有生命体征。那一汪碧水,那一丛青青绿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夺去一个人的生命。
好在这只是极个别的例子,绝大多数青草池塘如大地的眼睛,用那美丽的睫毛,梳理着清清柔波,托起片片白云……
20年来背井离乡,我与它们暌违已久,听说,家乡的许多田地已盖了厂房,许多池塘也被填平,童年的青草池塘怕只有到梦中去寻……
【来源:新华社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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