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失去和寻找答案｜读《活出生命的意义》
在拉萨
拉萨的苏醒，比内地城市要晚两个小时左右。骑行结束，旅居拉萨已经大半月，我也习惯了每天过了午夜才睡，清晨过了七点半才能自然醒的日子。
不用定时打卡上班，不用等闹铃起床骑车，于是，我每天晨跑的时间也很佛系地推迟到了八点左右。当生活没有目标的时候，心里想什么和身体做什么，都变得自然而然了。
我原本打算，在高原每天练上几组间歇跑，回平原应该就会跑得更快一些了。但转念一想，跑得更快一点儿，好像并不会让我感受到很多的快乐，于是每天依旧很佛系地随意跑着，心率也一直压在令人舒服的区间里。
一连几日都过着类似的生活，早晨跑步回来洗漱完毕，就坐在客栈一楼客厅里靠窗的长凳上，发发呆看看书。
窗子是朝北的，虽然晒不到太阳也无妨，毕竟过去的两个月晒得太多了；有人走过来便聊上两句，无人打扰自己坐着也无妨；书看累了就眯上一会儿也无妨，反正时间很多。
时而有拉萨人力三轮车拉响急促的铃声穿街而过，猛然被惊醒之后，就透过橱窗看着阳光里的车来人往，听着从小巷深处传出来的悠扬的藏族乐曲。
按以往的习惯，我是不点外卖的，我总说外卖又贵又浪费又不环保。而今在拉萨，我竟然习惯了点外卖，一来是懒了，更重要的是在拉萨吃外卖比堂食要便宜不少。我也不得不哂笑自己：“看吧，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以前装什么高尚呢？！”
天天这么呆坐着，时间的流动似乎通过街道对面墙壁上的光影流转，就可以清晰地察觉出来。如此度日，就像一叶扁舟漂泊在大海上随波逐流一般。而我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慢慢发生又消逝。
浪费是可耻的。
但大多数时候，人们都认为浪费金钱和食物是无所谓的事情，浪费时间才是真的可耻。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是被认为没有价值的，游手好闲也从来都是一个贬义词。
意义的幻灭
回想十几天之前，我骑完川藏线抵达拉萨，初见布达拉宫的时候，心里没有一点儿激动，却体会到了一丝意义幻灭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好几年的执着和一路上的努力，都突然得到了释放。
接下来，就随朋友一起围着北京路，把布达拉宫、大小昭寺、八廓街逛了一遍又一遍。
我的旅行以往都是不达目的不肯轻易罢休的，但是色拉寺和哲蚌寺的后山，我都只爬了一半就放弃了。
而那些需要出拉萨城才能看到的景点，诸如羊湖、纳木错、珠峰大本营之类的地方，我总是提不起兴趣。
后来，还是和贤哥一时冲动，借了客栈老板的背包，走完了一条经典徒步线路——嘎玛沟。初见八千米雪山的时候，确实被震撼到了，但走出来之后，心情依然恢复了平静。
再回拉萨常常一个人待着，怅然若有所失，愈发觉得心里荒芜人烟，便只有看书发呆度日，以求充实大脑来拯救心灵。
一个旅人因无聊而矫情到这种地步，似乎就该滚回家去上班了。但是一想到有始无终的北漂生活，我就觉得那日子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唯一的动力不过是想念一些亲友罢了。
我就像是站在了一个繁忙又迷雾重重的路口，却没有一条能指引我的光明大道。因为虽然前方的选择很多，却都没有一条道路拥有真正吸引我的意义。
关于《活出生命的意义》一书
弗兰克尔的《活出生命的意义》这本书，自从西宁出发就一直带着，我看书向来缓慢，平时只是偶尔翻看两页，直到这两天彻底闲下来，才认真看完它。
这本书出现得恰到好处，倒不是给了我醍醐灌顶的清醒，而是让我收获了继续前进的勇气。
我想在这个新时代里，像我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我们这种人大多已经解决温饱问题，但没有什么更高的精神追求。取而代之的是，我们大多数时候只是淹没在对权钱欲望或者声色犬马的追求当中。
弗兰克尔将这种心态称之为“存在之虚无”。
在去年的年终总结中，我写下了一篇叫做《便用这一生，寻找爱、真相和美》的文章，想说明在2019年我收获了自己这一生的终极追求。不过，这个有些恢宏的人生愿景终归有些虚无不着实际，更没有什么可操作性。
我如今虽然依旧向往它们，但却有些迷茫不知所措了，于是便发现自己也陷入了上述“存在之虚无”的境地。
今年出发之前，我写下《北漂而立，我为什么裸辞去西藏骑行？》告诉自己“人生迷茫是常态”。那个时候的我其实是很坦然的，因为即将开始骑行之旅的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但是，当我做完“骑行”这件事之后，就像弗兰克尔在书中说的，精神世界达到了一种“平衡”的状态，没有什么值得紧张的精神追求，也没有什么值得行动的生活目标。
以前，我相信平静是心里最好的情绪，平衡是生活最巧妙的技巧，但因为最近的心灵总是感觉茫然不安，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失去了它们，开始变得有些慌乱和失衡。
于是，我发现真正的平静并不是心如止水，真正的平衡也不是一成不变，它们需要建立在适度紧张的精神状态上，也就是弗兰克尔所说的“人的精神要始终保持在自己这个主体和待完成的意义这两极之间”，永远有追求才永远有生活下去的动力。
何以失去意义
《活出生命的意义》一书描述了纳粹集中营的地狱生活，被囚禁的犹太人经受着非人的欺压和奴役。
面对着这种残酷的“临时的存在”（即是指集中营生活），却又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的时候，显然就可以理解会有大部分犹太人失去活下去的意义，而这样的囚犯往往注定会走向毁灭。
生活如常，我们普通人的意义又是何以幻灭的呢？
在弗兰克尔看来，这些人的人生并非没有意义，只不过是在追求意义的道路上遇到了挫折，并将其称之为“存在之挫折”。
弗兰克尔认为，这种“挫折”在现代生活里变得越来越常见，其原因主要是：一方面，人类褪去了指导其日常行为的动物本能，也就是人类的生活已经不再像动物一样，只需要满足生理需求即可了；另一方面，曾经一度在很长的历史中，指导人类行为的许多文化传统也在慢慢丧失。很显然，如今的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应该”做的事情。
也就是说，当我们获得了可以做更多事情的自由的时候，我们就开始迷茫，开始不知道人生该何去何从。
最终的结果，要么就是随大流，做别人都做的事；要么听从权威，做别人要求做的事。如果两者都不选择的话，那么很多人就会发现——生活没有意义。
我想，对于普通人来说，基本都没有像伟大的人物那样拥有诸如“拯救国家和人民”和“寻找某个真理”这类贯穿一生始终的唯一答案；而是不断得到和失去一些阶段性的人生意义。
这便是我在拉萨的状态——上一段意义已经结束，却没有做出任何关于下一段人生的选择。
当然，我觉得身处在这个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的21世纪里，因为到处都是金钱至上并且很多事物都需要金钱交换，一定程度上也限制了年轻人对生命意义的选择权。所以，常常有人一边埋头工作，一边说：“我想要的都很贵……”
这便是我们经常觉得生活没意思的原因了吧。
总的来说就是，我们越发有空闲和自由，去思考和创造人生的意义，但我们大多数人却只能做出“从众”和“听从”的决定。但这些并非出于本心的主动的选择，诸如工作挣钱、传宗接代等等，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人真正的人生意义。
当然，这个问题或许并不大，因为很多人大概不会想这么多，就继续投入到接下来的忙碌的生活中了。
而且相较来说，若是在集中营里失去生命的意义，多半意味着死亡；而如今，顶多会发展为一些心理疾病。
上述这种心理学上病态，用术语表达出来就是意源性神经官能症。虽然，很多人迷茫无措的人，就像我一样，也没有发展到这么严重的心理疾病，但依然需要“活出生命的意义”。
活出生命的意义
做到这一点，首先需要克服痛苦的对一个人的打击。
诚然，追问生命的终极意义是没有尽头的，或者说，犬儒主义者强调“生命无意义”的话也总是正确的。但生活并不会轻饶拥有这种思想的人，若是因此而选择消极避世，一味承受不明所以的痛苦，则无疑是懦夫的行为。
根据弗兰克尔在集中营里的观察，不管外界环境如何恶劣，人都拥有一样别人无法剥夺的东西，那就是宝贵的自由。也就是可以保持意识独立的自由，可以主动选择自己的行为和态度的自由，并自主决定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种人才是生活中的勇敢者，往往也是纳粹集中营的幸存者。
放弃了这种精神自由，那么我们承受的痛苦和焦虑都将会没有意义。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的：“我只害怕一样事情——那就是我配不上我所受的痛苦。”
人之所以为人，在于人之本性里就有关于“未来”的概念和“照顾其他事物和人”的想法，也就是保有对未来能实现某种意义的追求，保有对自己以外的人和事的追求；而动植物则永远活在当下，永远追求自我的即时满足。
于是，我们可以说，放弃生命的意义等于放弃了人性里很美好的东西。
《活出生命的意义》中还提到，发现生命的意义，除了在痛苦和绝望中保持积极的态度之外，更实际的两种方式是：创立或从事某种工作以及体验某种事情或者面对某个人。
前者便是指事业成功，其意义显而易见；后者除了是指一个人应当追求你的兴趣爱好之外，更深刻的意思是“爱，是人类终身追求的最高目标”。
通过爱，不仅可以直达一个被爱之人的内心深处，使其发挥潜能，也可以让施爱之人领悟到幸福的真谛和生命的意义。
看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派克在《少有人走的路》中也提到过：真正的爱，是两个独立的灵魂相互成就和完善。
于是，我发现自己在拉萨就像一个无用之人，没有什么具体的事业去追求，没有动力去做令自己狂热一生的爱好，更重要的是也没有什么可以把握的挚爱了。
意义的消失也就成了自然又必然的事情。
在《用30年人生总结出28条收获——我的普鲁斯特问卷》中，我曾经把快乐等级从高到低依次分成生产性、经销性和消费性。是的，不管是积极的创造，还是消极的享受，我最近把这三种快乐都失去了。
生命诚然短暂，一切固然会寂灭，这也是意义消失的原因之一。这种想法的问题在于把生命看得太过于长远了。
在一生的时光里，我们一边走一边收获，每每回头望去，那些快乐和痛苦都被保存下来，变成了“确定的存在”，这就是生命的意义。“你所经历的，世人夺不去”。
如同上文所说，“生命的意义在每个人、每一天、每一刻都是不同的，所以重要的不是生命之意义的普遍性，而是在特定时刻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殊的生命意义。”
所以，像我最近一样偶尔出现“生命无意义”的状态也是正常的，因为凡夫俗子往往都没有一生永恒的意义。
其实，我们真正要回答的并不是“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这一个问题，而是要承认生命本身一直在追问这个问题，而我们需要不断地回答就好了。
写在最后
同样在今年回答普鲁斯特问卷的时候，我就说过“责任心”是被世人高估的一个品质，如今看来负责一词首当其冲的标准，就是一个人要对自己负责任，要努力回答生命对于意义的追问。
找到生命的意义，就连我们我们忍受的痛苦都变得有了意义，痛苦也不再是痛苦了。就如同尼采所说：“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他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
我想，我也已经慢慢重拾起了下一段生活的意义——原本就有想法骑青藏线的，但风景已经看透，平淡无奇的骑行旅行不大能吸引我了。
于是，我便直接改成轻装2000公里不间断骑行，作为一次运动挑战来做。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醒了就骑，且尝试一下这种自虐一般的骑行，又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和经历吧。
通俗一点儿说，好奇使人进步，保持好奇也是保持生命的意义的方法之一。
当骑完这条路的时候，
就让生命的意义再回归于平淡，
归于对生平所爱之事的追求，
归于对将爱之人的向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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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望月尘 | Yann：
这里多半写写游记，胡言那时的所见所思
这里有时也写写散文，乱语今日的所感所悟
千万不要信我，有思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