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最后一次给父亲洗脚

5月那段时间，我请假陪护父亲。

他术后脚痛，一周了仍未好转，医生说是水肿，建议多走动。住院后期我便常催他出去走路了，他拗不过我，一瘸一拐出去，多数情况下，不过是换个地方坐着罢了。

回家休养也是，若我不在，他多半都是在家呆一天，导致食欲也不振，我们看着都很着急。

母亲在很远的地方打工，住院期间我没让她回来。伴侣间本应相互照顾，但他们在一起便会吵架，隔天就打电话给我哭诉，在外面还乐得清静，但心里却有一股无可奈何的不满。

下午四点半，我从菜市场回来，客厅没人。

我急步走到卧室，父亲斜躺在床上，嘴唇干燥，脸色苍白，我知道他又没按我说的去锻炼，没按我说的多喝水。

我大声叫醒了他，父亲看到我，眼中满是慌乱，我不止一次和他强调这些事了，作息规律、多喝水、多运动......

就有那么难吗！改变真的那么难吗！？

我的无力感涌上来了，它从很远很久的心底涌来。从小到大，为这个充斥着无休止的争吵和拮据自卑的家，我拼了命地努力着，我用我唯一擅长的读书抗争着，抗争这命运，抗争这冰冷的家，我废寝忘食地念书，打着手电念书，考最好的中学，拿文科第一，去北京念书，如愿以偿进入体制工作.......

我以为我的努力会让他们有哪怕一丝丝欣慰和改变，但他们的争吵从未停止过！从未！他们执着于自己的爱恨情仇，从没想过对孩子的成长是怎样一种扭曲啊，这是怎样的一种自私啊！

我默默去厨房做饭，看着他拄着拐杖进了厕所，颤颤巍巍，我突然恨起他这个状态了，我在想，你不过是在装可怜博同情罢了，你为你的自私装着可怜，可知别人多想从你身上找到些许宽慰，哪怕是装着告诉我，儿子我今天感觉好多了，也可以啊。

我到小厕所洗手，看到他放在洗脸盆边上的拐杖，扒拉了一下，拐杖重重落在地上，哐当一声。

父亲在隔壁厕所泡脚，听到声音，和我说，唉，我也不想这样啊。

我也不想这样啊，这句话猛地击中了我。

是啊，他也不想这样啊。久病卧床，每天看着亲人的脸色，小心翼翼，他心底一定很自责吧，一定也很难受吧，他一定也不想成为子女的负担吧。

我低着头去隔壁的厕所，说我刚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不是故意的，我小声说我给你洗脚吧。

他的脚在医院没洗，回家也不怎么洗，脚底板有很厚的死皮，用指甲一扣全是白色的垢。

他稍有不自在，但没说什么，脚底板挠痒了也只是稍动了下脚，任我刮洗了两三遍。

两月后，父亲去世。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父亲洗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