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故事:不朽得文论著作《文心雕龙》(下)
接下来二十五篇,《序志》称为“下篇”,其主要内容是打通各种文体论写作之道。相对于“上篇”之“纲领”,《序志》将这“下篇”称为“毛目”。其中不少篇理论色彩颇为浓厚,较之“上篇”,现代研究者似更注意这一部分。但刘勰却称为“毛目”,是为什么呢?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不如上篇重要。大约在刘勰看来,上篇论各种文体,指导写作的作用更为直接,论述起来容易显示出系统性。上篇好比框架,下篇所论则是框架中的具体内容,犹如目之在纲、衣之在领、毛之附皮、肉之附骨,故称毛目。下篇论作家思维活动、文章利病得失,以至遣词、造句、修辞等具体事项,内容多而复杂,不易如“上篇”那样显得条理秩然。陆机《文赋》也是从作家构思谈到文章利病等许多问题的,《文心》下篇实与之有某种相似。《序志》说“陆赋巧而碎乱”,“毛目”与“碎乱”正有相通之处。
下篇二十五篇,除去最后一篇《序志》,自《神思》至《程器》二十四篇,其结构、体系如何,《序志》中未曾明言。刘勰安排这些篇目的思路如何,我们在千载之下,实不易把握得十分准确,研究者容易产生不同的认识。看来它们又可分为两部分:自《神思》至《总术》十九篇,每篇都结合写作方法来谈,可以说都是在论“文术”。其后(时序》、《物色》、《才略》、《知音》、《程器》五篇,则大多不是直接谈写作方法,而是分别论述有关问题,可称为附论。
那末《神思》至《总术》十九篇,其内部逻辑关系如何呢?下面试加以分析:作家写作,始于运思,故以《神思》为此十九篇之首。作家的主观条件(“性”)与作品总体风貌(“体”)的关系,是文章写作的根本问题。要写出好文章,从根本上说,须从作家的修养着手。对于初学者来说,此点尤其重要。我国的文学评论,往往以作家论为出发点,例如曹工《典论·论文》就是如此。故于《神思》之后,继论《体性》。
接下来《风骨》、《通变》、(定势》三篇,都是论如何获得优良的文风。《风骨》正面论述什么是优良的文风,提出必须在首先具备“风骨”、“确乎正式”的基础上才可追求新变。《通变》即从求新变说起,指出求新求变之时,不可误人歧途,形成“讹而新”的不良文风。《定势》则具体指出“讹势”是怎么一回事,它是与“风骨”成为对立面的一种不良文风。刘勰要求作者对于“势”具有自觉性,懂得写作时的种种因素,必然造成相应的“势”,即相应的文章风貌。若一味穿凿取新,必将形成讹势。这三篇与“文之枢纽”中提出的“酌奇而不失其贞”的基本思想相呼应。它们有一共同点,即三篇都包含针贬时弊的内容,而且都是围绕着“近代辞人”、“好诡巧”即过分追求奇巧这一点来谈的。当然,这三篇不仅仅是贬时,也从正面谈了不少东西,如《通变》述历代文章发展大势,论继承和发展;《定势》谈文章风貌与体裁的关系,可视为刘勰风格论的一部分。上面已指出,刘勰著书,力图荟萃群言,加以折中,故前人有关的论述,他都要谈到,都要融会到他的理论框架中来,并努力引向细致深人。他著书的特点,又力求将理论阐述与写作实践相结合。这三篇都具有这些特点。而其归结,则仍在于指导作文,即指责不正之风,标举优良文风。正是围绕这一点,这三篇互相联系,成为一个单元。
《情采》、《熔裁》两篇,则与“文之枢纽”中提出的“玩华而不坠其实”的基本思想相呼应。《情采》论文章内容(情)与文辞(采)的关系,《熔裁》则针对一般人易犯的“委心逐辞”的毛病,讨论如何处理好这二者的关系。在情、采问题上,也有针眨时弊的用意。刘勰认为当时作者有为文而造情的倾向,以致于辞采淫滥,内容空虚;甚至言与志反,明明是“志深轩冕”,"心缠几务”,终日奔竞于仕禄途中,却空泛地歌咏山林隐逸。这大约与刘宋以来山水诗的兴起、发展有关系。谢灵运兴多才高,其歌咏山水游览的诗篇传涌一时,后世作者纷纷效法,至齐梁仍不乏其人。其中固然有成就突出者如谢眺、伏挺等,但必然也有许多效颦之作充斥于诗坛。刘勰当不是一般地反对山水之作,而是厌倦、不满那些千篇一律、令人昏睡的下劣作品。
《风骨》、《通变》、《定势》和《情采》、《熔裁》两个单元,分别对“酌奇而不失其贞”、“玩华而不坠其实”二者加以申说。接下来《声律》、《章句》、《丽辞》、《比兴》、《夸饰》、《事类》、《练字》、《隐秀》、《指瑕》九篇,对关于修辞等一些具体问题加以论述。首论声律,与沈约等倡导四声八病的永明声律说声气相通。《章句》论联字成句,合句成章(章,指小的段落层次)。其中论及句子长短、换韵、虚词运用等问题,与诵读时的节奏、语调有关,因此而紧接于《声律》篇之后。注重诵读时的声音之美,原是我国文章写作中的特色,鲜明地反映了宋齐之世的时代风气。刘勰首先论述这一问题,可见其重视的程度。以下诸篇,《丽辞》论对偶,《事类》论用典,《练字》论用字,包括字形美丑,《指瑕》论指摘语病。这几篇尤为鲜明地反映了南朝时骄体诗文发达、斤斤于讲求文辞而力求精美的事实。后来颜之推说:“今世(文章)音律谐靡,章句偶对,讳避精详,贤于往昔多矣。”也是从声律、对偶、避忌语病等方面评述骄体文辞之精美的。
接下来《养气》、《附会》、《总术》三篇,从技巧方面具体问题回到某些全局性问题。《养气》论如何做到思路通畅和劳逸结合、不以文伐性的问题,可与《神思》篇互相参读。《附会》强调全篇须连成一个整体。《总术》强调为文须研求文术,即研究以上诸篇所论的种种原理、方法、技巧,以指导写作,不可“弃术任心,如博塞之邀遇。”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要提高自觉性,减少盲目性。此篇最后说:“况文体多术,共相弥纶。一物携贰,莫不解体。所以列在一篇,备总情变。譬三十之辐,共成一毅。”强调自《神思》以下各篇所论,是互相联系、互相补充的,作者应全面掌握;也表明本篇是《神思》至《附会》的一个总结。
《文心雕龙》的最后五篇,是附论部分。《时序》按时代顺序论刘宋以前文章写作概况,《物色》论自然景物与写作的关系,《才略》评历朝著名作家,《知音》论鉴赏批评,《程器》谈作家的品德修养和政治才干。这些内容大多是前人曾经论及的问题。刘勰著书,既志在弥纶群言,笼罩前贤,自不能不包括这些内容,但他的论述,比前人丰富、深刻得多。这几篇所论的一些问题,以今日眼光视之,倒是颇有理论色彩。还有一点可注意的,是这些篇中往往寄托作者的感慨。又关于《物色》篇,有的学者认为其位置不当在此,而应列人论“文术”部分,疑原书篇次有错乱。其说不无道理,但并无文本依据。若按现在的顺序,《物色》在《时序》之后,两篇都是论外界事物与文章写作的关系,《时序》从社会因素方面加以论述,《物色》则从自然节候方面立论,也还是合乎逻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