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名家随笔散文:初夏的一日(下)
本文原载《文饭小品》第5期(1935年6月出版)。
正是五月的第一个礼拜天,我们在上午八点半钟,齐集北站,九时开车,一点多钟以后就到了我们的目的地——青阳港。
下车四顾一下,平原千里,只有一座西式的洋楼矗立在车站的对面。这便是新近建筑的铁路花园饭店。如果依据英国诗人彭芝的说法,乡村是上帝造的,那么这个洋式旅馆便是在上帝所造的大工程中一点极小的人工的表现。然而它在青阳港这个小地方,却似乎伟大得了不得。它的存在就等于北平的故宫,上海的国际大饭店,我们的目光首先就集中在它身上,反而对于上帝的伟大工程完全忽视了。
我们跨过轨道,走进花园饭店去。果然花木环绕,绿草如毡,杨柳外有池塘,过小桥有假山石洞,修竹数竿点缀在小坨之畔,花园虽小几乎应有尽有,旅馆前有一走廊,走廊外护以常青树木,使其成一绿荫之巷。我们先在走廊上品茗,然后入室午饭,地点清凉,菜尤可口。许多西洋人也和我们一样叫的中国菜,用调羹筷子来吃,看上去似很滑稽。我一到这个车站,不知怎样就想起以前到过的日本海水浴场的情形,现在看到这些西洋人之放浪形骸之外,尤使我觉得有联想的效果。他们男女杂处,大吃大喝,有的女的吃饭时也仍然是穿一件浴衣。即上身着一马甲,下身短裤仅够遮股,四肢裸露在外,吃过饭她们到绿茵上甚至将上身全部脱光卧地实行日光浴。这种情形较之海滨,只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不同的,只是一为黄沙,一为绿草;在黄沙前面的是大海,在绿草前面的是一条小港。海可以入浴泅泳,这儿的港则只可以划船。
旅馆中备有一种游艇,随时可以租给客人去划。我们当日就租了两个游艇,八人分坐其中,出了码头便泛乎中流,直朝下流划去,这时上有飘忽的白云,下有微波的清流,我们置身其间,好像自己也溶化到大自然中去了一样。宇宙虽大,而我却分得了一部分,随着水波的上下就像身在半空,以泉为枕,以云为被,以宇宙为帐,以太阳、为灯。我卧在这个伟大的衾帐之中,甚至忘记了自身的渺小,好像太清中只有我,而我的一举手,一投足,皆足以扫千军而定天下似的。
世界上的东西之所以有大小高低、美丑、善恶、贤愚等等,都是因为比较而成,如果没有比较,那么顶大的东西,也可以说是顶小的,同样顶小的东西,也可以说是顶大的。我们走到小人国的时候,我们的身躯自然魁梧奇伟了,再走到大人国去,便又觉得自己是侏儒一类的人。我今置身于江南的天地之间,平视过去见一片平原,无高山,无大树;仰头看去,也只见二三飞鸟,点在白云苍穹之上,他则一无所有,自然这时最大的东西,只有我自身了。
我就在这种自大自满之中,做了一回白日的美梦。等到梦醒的时候,他们已经把船划到另一支流中的岸边停泊下来。大家上岸休息,分食所带来的水果干粮,照相的便开始选景,倦了的就伸长四肢,仰卧在草地上,索性睡他一觉。
我便举目四瞩,想尽量地饱看一下野景!垂熟的麦田,在阳光中放出黄金的色彩,与邻畦的红色的紫云英斗艳,阡陌间的野草花也时时一露头角,在微风中向着我们扭扭腰肢,点头含笑,我们不睬她,她便去戏弄那些狂蜂浪蝶。最胆大的就是那些蚱蜢,居然跳到我们的头上来。这时四野都曝在午后的阳光里,形成了一种自然的寂静,我们听到野草的私语,草虫的唱和和微风的叹息。空气是全透明的,我们可以看见极小的昆虫在空中飞舞。直到红日偏西,远处的炊烟像银线一般地从天上吊下来,我们才感到是归家的时候了。于是大家急急登舟划回旅馆,趁四点半的火车回上海。
这一日之游,把都市人心中的积郁洗除净尽,而我全家三人所罹的气梗在胸欲吐不能的老毛病,从这次郊游回来,不知在何时竟都完全好了。
这有小说、散文、诗词,还有历史典故,更有中华传统文化和写作技巧方法等。
也许读五十本书后很难看懂世界,但几百本看完之后,三观开始连成一片,这就是量变可以引起质变。关注起来,一起来读书养性。
要记得,阅读是一件最重要的小事。
#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