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如此讨厌宋江？金圣叹版水浒传的“独恶宋江论”（上）

《水浒传》中，每个人物的形象都非常饱满，却以主人公宋江的形象争议为最大。在文学讨论中一直都有“忠义之烈”派和“奸雄之徒”派的争论，颇有华山“气、剑二宗”之争的意思，到了当代，今天又有“农民起义领袖”和“革命叛徒”之辨。真是有一千个读者便有一千个宋江。这里面，既有所谓形象大于思维的问题。也牵扯到版本的问题。本文就主要以金本的《水浒》为依据，针对金圣叹书中阐述的“独恶宋江观”作一论述，以求达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一、《金本水浒》主要针对宋江对《容本水浒》进行大量删改

金圣叹版本的《水浒传》是金圣叹割掉明朝万历年间刊行的荣与堂刻《忠义水浒传》七十一回以后的文字，又大加删改而成的。《荣本水浒传》本金圣叹版本的《水浒传》相互印证，我们可以发现金本中，凡有文字改动的地方，大多是针对宋江的。下面简单列举几处，看看金圣叹对宋江是怎样进行修改的，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金圣叹对待宋江态度是怎么样的。

容本四十四回：李逵回到山寨诉回家接取娘亲至沂岭被老虎吃了，因此杀了四虎。又说假李逵剪径被杀一事，众人大笑。晁盖、宋江两人说道：“被你杀了四个猛虎，今日山寨又添得两个活虎上山，正宜做庆。”

金本的四十三回却是：李逵拜了宋江。给还了两把板斧，诉说假李逵剪径一事，众人大笑。又诉说杀虎一事，为取娘至沂岭被虎吃了，说罢流下泪来。宋江大笑道：“被你杀了四个猛虎，今日山寨却添了两个活虎，正宜做庆”金圣叹要把宋江改成一个“不吊孝子，但庆强盗”的毫无心肝，毫无兄弟情谊之人。所以加上“宋江大笑”一句。并在该句后加批写道：“大书宋江大笑者，可知众人不笑也，夫娘何人也？虎吃何事也？。。。。”洋洋洒洒写了二百多字，从李逵与宋江义结金兰的角度，谈到到宋江不顾人伦孝道。从宋江的大笑，到众头领的不笑，反衬宋江的浅薄，践踏李逵的个人感情，以此嘲弄宋江这种只会钻营权谋者的没有心肺，暴露出宋江利用他人来实现个人目标的虚伪上位者的特权心理，竭尽丑化宋江之能事。

为了进一步丑化宋江，金圣叹还把晁盖攻打曾头市之前的安排做了很大的修改，如：晁盖下山之前，在荣本《水浒》中有宋江曾经苦口婆心地劝阻，金圣叹的版本中直接将其删除。又比如：在大军出发之前，军旗被狂风吹折了，在荣本中有宋江的一番劝阻：“哥哥方才出军，风吹折认旗，于军不利，不若停待几时，却去和那厮理会，未为晚矣”在金本中把宋江的台词改由吴学究去说，并加上批语：从吴用的好心规劝，反衬宋江的不劝，就这样冷眼旁观让山寨首领去送死，可见此人是十足的皮里阳秋。特别是晁盖带部队出发以后，把宋江在“再叫戴宗探听消息”，改成了“密叫戴宗探听消息”，一字之差，把宋江直接改成了一个不仁不义、蓄谋已久的篡位者，是背地里杀害晁盖的罪魁祸首，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二、金圣叹在批语中处处针对宋江不放过任何贬损他的机会

金圣叹对宋江的修改也包括了大量的批语，金版《水浒》之所以能够成为近300年来水浒中最重要的通行本，与其中附有大量精湛的批语是分不开的，这些批语相当鲜明地表达了金圣叹对宋江的态度，同时也将必将对读者重新认识宋江的形象产生影响。

金圣叹如此痛恨宋江，指责宋江是虚伪奸诈，玩弄权术并不是无中生有的。因为在施耐庵所著的宋江形象中，本来就有其虚伪的一面。

比如说宋江被押往江州的途中，花荣要为宋江开枷，他义正言辞的说说：“此是国家法度，如何敢擅动！”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可是到了揭阳岭，李立店中和揭阳镇穆家兄弟店中的时候，又都是把枷开了的。宋江人前人后的表现并不一致。这一幕虽然花荣没看到，却被眼尖的金圣叹发现了这一微妙的细节。他立马提笔批曰：宋江假，于知己兄弟面前，偏说此话与李家庄、穆家庄片又不然。将宋江在熟人面前扮演落魄的“忠臣孝子”，在外人面前表演闯荡江湖的“及时雨”，一个演技十足的两面派，写尽了宋江的丑态。

又比如说：双枪将董平被宋江俘获后，宋江一面喝退两个女将。嘴里说的是：“我叫你去请董将军，谁叫你们绑缚他来！”一面又慌忙下马，亲自来为董平解开绳索，还脱下自己的护甲锦袍穿在董平身上，

然后翻身跪倒，纳头便拜，说道：“倘若将军不弃微贱，就为山寨之主”金圣叹在旁边一针见血批道：“欺董平乎，欺卢俊义乎！”这话的确不假，因为宋江与卢俊义有约在先，谁先破城，便为山寨之主。此时城还未攻破，宋江凭什么就把山寨位置让给董平了呢？这么快就把卢俊义的约定忘了？万一董平不识抬举，非要当山寨之主，宋江又该怎么办呢？由此可见，金圣叹修改宋江形象是有根据的，并不是游离于原作之外的胡乱批改，而是包含着相当的道理，他对宋江的修改，特别是删除了“宋江带领梁山众头领受招安”等情节，虽然抹杀了宋江忠君爱国的事迹，并使得宋江的个人形象、思想境界、道德品质各方面都要远低于容本。在许多人看来，金圣叹山寨版的“宋江”更加符合“奸雄宋江”，完全不同于后世120回版和电视剧版的“忠义宋江”。

三、删除宋江身上前后矛盾的闪光点，使宋江的个人形象趋于统一

纵观历史上的农民起义领袖，几乎没有一个是不想称王作帝的。秦朝的陈胜吴广发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疑问。项羽也表达出：“彼可取而代之”的愿望。后面的张角更是直接打出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反对旗帜，明确表达了“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思想。到了《水浒传》中的宋江这里。却变成了一个念念不忘招安的“忠义之士”，完全颠覆了真实历史上的那个“勇悍狂侠”的枭雄宋江的面貌。就像胡适说的“《水浒》的故事，是四百年来老百姓余文人们发挥一肚皮宿怨地方”。宋、元、明几代文人墨客借着水泊梁山的故事，发挥着他们对社会诸多不满，把一座“强盗山寨”变成“逼上梁山”的所在，将现实中的不得已，化为了理想中的“路见不平一声吼”。明朝初年的人写宋江东征西讨，平叛“四大寇”立下赫赫战功，在进攻同是江湖草莽出身的方腊时，梁山好汉纷纷陨落，宋江、卢俊义等残存的好汉也难逃朝廷的毒手。

这样的不断叠加，孝义黑三郎”与“荒丘猛虎”两种对立的性格因素同时赋予在宋江身上，最终形成了宋江形象的“精神分裂”。使他的语言和行动经常性的自相抵牾，也使后世的读者颇感费解。而金圣叹直接删除了宋江身上的“忠孝节义”露出更加狰狞的面目，使得宋江的人格更加的完整和统一，是很多人欣赏和喜爱的地方。

四、金圣叹受到封建礼教影响，处处贬损宋江有些用力过猛

而金圣叹的修改也有很大的主观性，由于封建社会受到科举制度中“程朱理学”的影响，处处都要宣扬气节、德行，动不动就要兜售孔夫子的“微言大义”，那种小说不应该过度背负的沉重社会责任和历史使命出现在字里行间，完全冲淡了《水浒传》自身所具备的文化性格，背离了施耐庵的写作意图，这种用圣人的标准去要求强盗头子，用强盗的标准去衡量官府，也反映出了金圣叹较为迂腐的一面。

如二十一回，宋江因为杀了阎婆惜而逃难出门，临行拜别父亲。只见宋太公洒泪不住。这本来是很平常的父子离别，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但在金圣叹的笔下，就成了：“无人处写太公洒泪，有人处便写宋江大哭，冷眼看破，冷眼写成，普天下读书人，慎勿忽水浒无皮里阳秋也”。正因为金圣叹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待宋江，于是处处针对宋江、责备宋江、修改宋江，使得宋江的个人品质显得非常低劣，使更多的人产生疑问和反感，江湖上“及时雨”宋公明真的是金圣叹口中的那个毫无可取之处的“伪君子”吗？为什么吴用、武松、鲁智深、柴进那么多人都相信宋江、支持宋江，难道大家的智力值都不够用？或者被宋江的气质和颜值所征服，变成了无脑粉丝吗？不得不说，金圣叹有些地方真的是有些用力过猛了。

小结：金圣叹的点评对后世产生了很大影响，他的文学光辉让很多前辈和后辈们都黯然失色，以致于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只读金圣叹版批的《水浒传》，而不知道其他人也批过《水浒传》。这在很大程度上都归功于金圣叹深厚的文学功底和独到的文学眼光。但是，就像我们自己读书，起初也只是看个懵懵懂懂。如果有人在旁边指点，帮助划重点的话，会品位到更加丰富的知识，记忆也会更加深刻。但是如果这个人主观意识太强，蛮横地非要手把手的去教，并写出自己以为的标准答案。到了后面发现原著不符合自己的口味，直接动手撕书，亲自编写，那就太招人厌烦了。